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膾炙人口的《三家店》「將身兒」到底是哪派的?

嘿,哪派的也不是。非說是哪派的,那我只能引用王則昭先生的原話:「周派,周嘯天。」

大伙兒鬧不清這段兒怎麼回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當然我歲數也小,不知道當年大眾怎麼說。反正打我記事兒起看戲,電視上播各種晚會,「將身兒」算是京劇中的流行歌曲了,總有。經常就會寫,某某演員,《三家店》,楊派。這不瞎掰嘛,楊先生什麼時候唱過這段?他教誰了?最早說這話的人實在不應該,不經考證,信口開河。

首先說楊先生肯定會《三家店》,雖然他沒有錄音、照片資料傳世。但是這是骨子老戲,都會。另有旁證,在「楊寶森先生和本院(中國戲曲研究院)編輯處祁野耘共同整理」的《京劇叢刊》中的《三家店》劇本,記錄了楊先生在這個位置,只唱流水四句,詞句如下:

             歷城縣內上了桎,

             兒行千里母擔憂。

             眼看日落西山後,

             望求差爺把店投。

有意思的是,在劇本此處還有注,「按老本此段只唱四句。另有詞句較多的唱法,茲附錄於下:」一看下面是現在常見的「將身兒」的詞兒。說明楊先生也會這個詞兒,但是沒當主流的唱法記錄。並且,劉曾復先生的說戲錄音,也佐證了,老派兒的《打登州》在這兒也確實是這四句詞兒。

那這段兒到底哪兒來的呢?咱最後再說,還有倆事兒得說。

先說為什麼很多人認為這段是楊派呢?跟唱的人有很大關係。這個戲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是周嘯天先生最紅,周先生能耐很大,我認為唱工絕對在四大鬚生的水平線上,據說做工、武工也絕佳。可惜文革後不久就去世了,八十年代開始看戲的戲迷都沒見過他。八十年代這個戲誰最紅呢?倆人,李鳴盛、馬長禮。李鳴盛大家都知道,著名的楊派老生。但是李鳴盛歸楊派其實很晚,最早也得到四十年代後期。老先生過去學戲沒有很強的門戶、流派之見,博採眾長。所以李鳴盛的戲路是非常廣的。這個將身兒他是跟誰學的,我沒有跟李鳴盛老師的朋友、弟子求證過,這個待考,我只能說,這個不是楊派,為什麼呢,你比較他和周嘯天的這段唱,顯然是基本完全一樣的。以楊先生的創造力,他就是唱這段,也絕不會這麼接近周的腔,(起碼把倒字和個別油腔滑調的地方改過來……)。這個部分有點臆測哈,但是各位看官看到最後,相信你就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覺得了。

另外有人說這段有馬派的,就……更瞎掰了。馬先生後人撰寫的《馬連良傳》里明確記載了馬先生不唱這段,馬長禮學這戲時還專門問馬先生他能不能唱這段,馬先生那是什麼人物,(他自己戲路就雜),當然不會攔著了,就讓馬長禮唱了。馬長禮這段明顯就和周的腔兒差別較大,詞句還都是一樣的,然而唱腔有明顯的他自己的風格。(寫文章不能錄音,要不我一唱您就明白了)眾所周知,馬長禮是「譚徒馬兒」,且學楊很有成績,個人風格非常鮮明。他的三家店一聽就是自己大改過了,很多腔兒的玩法非常新穎,老派兒的老生肯定不那麼唱。現在有些青年演員認為自己學的是馬派「將身兒」的,其實都是馬長禮的。也不錯,挺好的,這是一個「翻唱版」,(把原來的譜子翻過來唱的……人家走低他走高,人家走高他走低)

綜上,李鳴盛和馬長禮的都有廣泛的影響力,被誤認為是楊派和馬派的「將身兒」,其實不對。最多你能叫「楊派風格」和「馬派風格」,而且實際上我認為二位前輩藝術家都是發揚的自己風格,而不是「流派風格」。當今對於流派過於重視,對於京劇絕不是件好事。前輩的大師如果都死認流派,那那麼多流派都哪兒來的呢??

說了半天,最要緊的事兒沒說,三家店這段兒到底哪兒來的呢?哈哈哈,別忙,下回再說。

(感覺這樣會被打死……那就現在說吧)

大家都知道,文革以後,會老生戲最多的,是生理醫學專家劉曾復先生,專業演員有不會的戲都找劉先生說戲。那麼文革以前,被找的最多的是誰呢?也是一位票友,就是王庾生先生。現在提起這位老先生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了,怹只有一段唱片傳世,嗓子還不是特別好。但是看王先生的著作,見地和知識簡直深不可測。都學譚鑫培,其實王庾生跟老譚的時間是最長的。加上他不是專業演員,老譚對他也不保守。王先生的弟子「老生有:曹藝斌、楊菊芬、徐東明、吳鐵庵、李英斌、李白水;旦角有:章遏雲、馬艷雲、楊菊秋、崔喜雲、丁至雲、李相心。其他如奚嘯伯、楊寶森、李宗義、吳素秋、童芷苓等均尊之為師,相從問藝。」

我知道王庾生王三爺,也是輾轉,要不然我也只是知道,並沒有那麼崇拜。王庾生先生的弟子李英斌先生晚年在天津,有幾位弟子,溫玉榮、盧松、呂維忠、蔣卯卯等。呂老師和蔣老師都是票友,大家可能不熟悉。(蔣老師唱我沒聽過,呂老師的老譚派好極了,在美國的都知道)溫老師和盧老師,天津的戲迷或者熟悉當代老生的戲迷,簡直太了解了,雖未得享大名,在團里總唱二路,但是我覺得他們二位都比國內多數院團的頭路角兒好。看過盧老師跟李英斌先生學的《烏龍院》、《舉鼎觀畫》,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不像這個年代的角兒。然而讓這幾位老師一說,李先生簡直神了。讓李先生一說,王庾生先生簡直神了。王先生就是我偶像的三次冪啊,(老譚就是四次冪了)。

哎呀又說遠了,這個三家店其實跟王庾生先生也沒多大關係……(那你說他幹嘛!)但是!和王先生兩位弟子有莫大的關係。就是吳鐵庵、李白水。李白水有「將身兒」的唱片錄音,應該是這段唱最早的錄音資料了,1931年百代唱片1面。據李英斌先生說,這戲是吳鐵庵先生最早唱紅的,估計也是他編的,王三爺還給改了兩句,

「二不是歹人品下流。楊林道我私通賊寇,」

這個挺有譜嘛,吳鐵庵正是周嘯天的老師。

吳小如先生書里提過後邊還有兩句「爺本山東秦門後」等等,就不知道什麼來源了。

拉拉雜雜說了半天,大家想必也鬧明白這段唱前前後後怎麼回事了,如果有疑問、質疑、糾正,都非常歡迎和感謝。在這裡也給大家拜個晚年!

2018/2/20/補充:文章發出後不到倆小時,劉曾復先生的高足樊百樂老師特意打越洋電話來,給我一個重要提示,說是1903年克萊姆峰的假孫菊仙啊。咱先說這孫菊仙的唱片,假的有一些,分兩類,一類非常像孫菊仙,起碼是那風格;另一類滿不挨著。咱要說的就是有一張賣馬,就完全跟孫派不挨著,而且唱得骺快。譚大王賣馬,一張唱片,兩面,將將唱完,這位還饒了一段,還饒的不是耍鐧,是這段「將身兒」。說明清朝就有這段唱了……哎呀,你到底是哪兒來的呢。

題圖:譚富英《賣馬耍鐧》(周嘯天先生的打登州照片清晰度太差,不讓我傳……擦)

本文的寫作鳴謝當初蔣卯卯老師跟我的聊天,以及xikao.com的資料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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