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啞巴

轉眼又一個冬天，天寒地凍，黃了樹葉，枯了花草，有暖陽高照，但還是寒風瑟瑟。

啞巴拾來干樹根，搜出一個破洞鐵盆，燒起火來。等火旺點，夾了幾塊煤炭進去。緊了門，關上窗戶，還是有冷風鑽進來。啞巴用廁紙把每一個可能透風的地兒都嚴嚴實實塞住。一個人圍著火盆，用軍大衣緊裹著自己，暖和的打起了盹兒，夢見了自己小時的樣子。

啞巴七歲的時候，能喚一聲娘，八歲的時候，能叫一聲爹，從此之後再無半句正經話，咿咿呀呀了十幾年，最後連爹娘也不會叫了。啞巴的哥哥也是個苦命人，前幾年突然中了風腦溢血死了。啞巴十歲的時候他爹想讓他娘再生一個，可他娘已經老了，怎禁得起這種折騰，孩子懷上了，臨盆那天難產，連接生婆也嘆這對可憐的娘兒倆。安頓好後事，啞巴他爹把村長叫來在家吃了頓飯，哭訴了一番。村長臨走時，啞巴爹說，我要去外面掙點錢，等掙到錢了再娶個媳婦，回來養啞巴，這段時間勞煩村長多多照顧。再塞了一沓錢，多是一毛兩毛。啞巴聽話，死了娘，呆坐著，默默流淚。他爹那天把和村長吃飯的菜燴到一起，給啞巴蒸了倆饅頭，就著燴菜，啞巴吃得香，比劃著手勢讓爹一起來吃，他爹說出去一下，啞巴顧著吃，沒再多想。從此，啞巴爹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了影兒。

此後，啞巴便成了孤身寡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幹活，偶爾鄉里鄉親送來一碗熱羹。他倒是勤勤懇懇，面朝黃土背朝天，早早的雞還沒打鳴就起來去地里割草砍柴。啞巴老實，經常被一些調皮搗蛋的小孩子欺負。啞巴咿咿呀呀，手裡不停比劃。小孩們好奇的盯著啞巴，然後跟著學那咿咿呀呀。還有的小孩直接朝著啞巴扔起了小石子，扔了轉身立馬跑的沒了影兒。啞巴氣極了，腳在地上划了個圈，吐了吐口水，也就這樣作罷。村裡人也可憐他，啞巴的吃飯問題一直是村裡人集體向村長這捐一點，那捐一點，啞巴自己種的糧食村長也都幫他囤好，偶爾拿這換些錢，去城裡給啞巴買衣服，農具。

啞巴勤勤懇懇幹了十幾年，社會早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啞巴十幾年如一日，早出晚歸，他的莊稼種的最好。村裡基本上家家戶戶用上了煤氣，啞巴還在砍柴燒水做飯，啞巴習慣了這種生活。冬天越來越冷，啞巴一個人圍著火爐，用軍大衣緊裹著自己，過年村長來看他的時候，覺得這孩子實在可憐，想著開年了，張羅著給他找個媳婦兒。村裡人倒沒什麼意見，但是啞巴的生活條件和先天殘疾，外人並不看好。有人建議先給啞巴把煤氣裝上，面子上也過得去，找媳婦兒容易些。大伙兒湊了錢，買了罐煤氣，裝在啞巴屋裡。啞巴被這陣勢嚇壞了，村長安撫了啞巴了一整天，啞巴懂了大家的好意，開始燒水做飯，村長教他怎樣開煤氣，怎樣關閥門，說這東西危險。大家熱熱鬧鬧張羅完了啞巴的新房。

沒有哪家姑娘看上啞巴，村裡人也不再提啞巴找媳婦這件事。啞巴家裡的煤氣就那天燒了一次，再沒動過。啞巴依舊砍柴燒水做飯，早出晚歸，收拾收拾物理，打理打理莊稼。

一陣詭異的風，啞巴猛地一下醒了，搖搖晃晃去開門……

不知道過了幾天，當初向啞巴扔石子的孩子們給村長說，從窗里看見啞巴躺在屋裡，不動彈了。村長帶了幾個人，踢開了啞巴的屋門，只見啞巴穿著個褲衩，一件鄒巴巴的背心，蜷縮著倒在了門後面。身體已經僵硬，面上發黑。煤氣罐開著，煤氣全鑽進啞巴肚子里，啞巴是一氧化碳中毒死的，死了好幾天，沒人發現。消息瞬間傳遍全村，村裡人趕緊回家看自家煤氣是不是安全，帶著同情和憐憫，把啞巴和他娘埋在一起。三座墳，啞巴哥哥，啞巴，啞巴他娘，在山頭孤零零的縮成一團。

年關將近，今年也不知怎的，算上啞巴，村裡死了好幾個人。鞭炮噼里啪啦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