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甲骨文「德、直」,認識道德之本真,領略中華文明之精深
解析甲骨文「德、直」,認識道德之本真,領略中華文明之精深
「德」字甲骨字形為行字或行字旁加「直」。行或行字旁的含義是行動、執行,「直」字則是行動和執行的內容和對象。因此,「德」字的核心部分是「直」。
甲骨文以及整個漢字系統都被現代人想當然地看成是象形文字,象形思維也就成為現代人研究漢字字形、字源的基本理念。甲骨文也被想當然地認為是中國文字之源頭,是中國文字的最初形態。既然甲骨文的基本造字原理是象形,研究甲骨文的字源,也就是看甲骨字形,或字形中的一個部分象什麼東西,然後就說此字源自此物。
「直」的甲骨字形包括兩部分,上面是一根豎線,下面緊挨著豎線,是一隻睜得很大的眼睛。下面的眼睛很容易理解,對於眼睛之上的豎線,正是基於象形原理,現代人幾乎共識性地認為,是對某種直線形狀的物體的象形,其含義是直線之直。有人進一步認為,整個字形是對木匠吊線的動作的呈現,豎線就是木匠吊線用的繩子。
如果把象形看成甲骨文「直」字的造字原理,把其字形中的豎線,看成是對具體的直線性東西的象形,那麼直線之「直」的義項,就應該是「直」的最初義項,其他的義項都應該是由這個義項引申。說人格上「正直」之「直」的義項,是直線之直的引申,還是可以接受和理解的。
但是,「直」還有另外兩個重要義項,一個是價值之「直」,一個是數值之「直」。「直」為「值」的本字,在古代漢語中「直」、「值」相通。把這兩個義項也說成是對直線之直的引申,是難以接受和理解的。無論怎麼引申,價值之「直」,數值之「直」都無從直線之「直」中引申出來。
價值和數值之間存在密切聯繫,數值是價值的數量化表達。但是,無論是價值,還是數值,都是抽象概念,主觀概念。有無價值,以及價值的大小,取決於當事人的感受和評估。單純從工具意義上、技術意義上看,表達數值的是數字、數學,而數學也是絕對抽象的。
既然價值、數值是抽象的、主觀的,那麼它們就是超越具體物體的,任何具體的物體都無法表達價值、數值的意義。因此,從價值、數值這兩個義項看,甲骨文「直」字絕不可能是象形文字,眼睛上的豎線,也絕不可能是對某種直線性具體東西的象形。
那麼,甲骨文「直」字中豎線的含義究竟是什麼?解決這個問題不僅是準確理解「直」字的關鍵所在,也是準確理解「德」字含義的關鍵所在,從而也是理解中國文明內涵的關鍵所在,因為「德」、「道德」在中國文明中佔據核心地位,可以說中國文明就是德的文明、道德文明。
豎線結構不僅存在於甲骨文「直」字中,而且還存在於甲骨文或金文「豊」、「寶」、「媵」、「朕」、「送」等重要字例中。對此在前面的《窮究「券」字淵源》一文中進行了非常詳細的考證,這裡只是總結性地說一下。
在「豊」字的一些甲骨、金文字例中,豎線結構出現在盛放祭品的豆器中。在「寶」的一些甲骨字例中,則出現了相當於豎線的矩形結構。而在「媵」、「朕」、「送」等甲骨或金文字形中,包含著一個雙手捧豎線的結構。這個雙手捧豎線結構演化為現代漢字中的卷子頭「」。
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字結構不僅是很多重要字例的關鍵架構,而且單獨成字。清華大學的李學勤教授將此字釋讀為「祼」。祼祭是三代時期祭祀的核心部分,《周易》、《論語》均明確提到「祼而不薦」。關於祼祭,請參考上一篇文章《戚與祼》。
在郭店楚簡中,豎線甚至獨立成字。這個字例出現在郭店楚簡《緇衣》篇中:「出言有I」。而在流傳下來的《禮記·緇衣》中,這句話是「 出言有章」。這意味著,豎線結構與章字同義。
豎線結構之所以與章字同義,原因在於豎線是對「干」字的簡化,而「干」的本意是書契,「章」字也可指代書契。
概而言之,甲骨文「直」字中的豎線,更可能和「豊」、「寶」、「」中的豎線結構一樣,所指的是書契,而非直線。「直」字的整個字形也就是睜大眼睛看書契,這是對書契雙方簽訂書契場景的呈現。
書契的簽訂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
其一是書契雙方共識性條款的達成。共識的核心是價值共識,即對相關事物的相互認同的估價、估值。書契是人類歷史中最早的經濟合同,書契所涉及的是各種形態的經濟交易、經濟協作。既然是交易,就涉及到價值評估。唯有在價值評估上雙方達成共識,交易才可達成,書契才能簽訂。
其二是,書契的刻寫。將共識性條款,主要是有關價值的共識性條款,以數字的形式刻寫在書契上。刻寫在書契上的數字就是契齒文。
睜大眼睛看書契,所看的應該是契齒文。契齒文本身就是數字、數值,而數字所代表的是量化的價值。因此,由豎線所指代的書契是包含著價值、數值的含義的。
因此,用眼看書契,實質就是看書契上所刻寫的數值、價值。那麼,為什麼用眼看所書契上所刻寫的價值又有正直之「直」的義項,直線之「直」的義項?
唯一可能的解釋是,眼前書契上所刻寫的價值,以及書契的其他共識性條款,是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的直接表達,而非違背自己內心的彎曲的表達。
內心真實想法的直接表達就是「誠」。在古代漢語中,「直」、「是」、「正」、 「誠」四者有很大的交集,是同源的,在很多情況下可以互通。
《說文》:「直,正見也」。《字彙·目部》:「 直,正也」。《說文》:「正,是也」;「是,直也」。「正」的甲骨字形為上口下止。「止」為依止的意思,口指代一個地方。整個字形的含義為人所依止的地方。
《大學》「止於至善」。孟子說:「性善」。《大學》還說:「率性之謂道」,「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率性」即按照自己的本心本性去做事,因此,「率性」即為「誠」,即為「道」,即為「至善」,即為「正」。「止於至善」就是「正」字甲骨字形的真實內涵,止上面的「口」和一橫,所指的就是「至善」,就是「率性」,就是「誠」。
「正」和「誠」的讀音也高度接近,其讀音很可能就是來自由上面的「口」或一橫所代表的「誠」。
最有意思的是「是」字,其金文字形為上日下正,含義為象太陽一樣正。《說文》:「正,是也」;「是,直也」。這意味著「是」介於「直」、「正」兩者之間,融合了兩者。「是」在字形上更接近「正」,實際上是包括了「正」,而在讀音上則更接近「直」。
儘管「直」、「是」、「正」、「誠」四者存在很大的交集,同源、同義,但是卻又各有側重。「直」更強調內心與行為之間的聯繫的直接性,行為,包括語言、行動是內心真實想法的直接體現;「是」則是表示對合乎「正」、「直」的判斷,「是」就是合乎「正」的,合乎「直」的;「正」的意義更側重可以作為人的依止的最高原則,也是一種價值判斷標準。「正義」就是人可以依止的最高原則,就是「至善」。「行正」在目前的豫東地區已經口語化了,「不行正」就是道德敗壞的意思;「誠」則更強調對本心本性的順應和遵守程度。
具體到書契的簽訂,書契雙方的行為主要包括被刻寫在書契上的價值評估,以及沒有被刻寫在書契上的其他共識條款,這些條款也都是承諾。「直」就是說,無論是價值評估還是各種承諾,都應該是自己的內心真實想法的直接表達,使得外在行為是真實內心的直接表達,是順應和遵守自己之本心本性。
正確理解了「直」後,「德」的含義就自然明了了。「德」主要有兩個義項,第一個義項是將「直」作為行事原則的行為模式,基本與「誠」等同;第二個義項是指具備德的行文模式的本體,德的行為就是從這個本體所發出,這個義項等同於性。
「德」的核心在「直」,「直」即「誠」,即「率性」,而「誠」、「率性」即為「道」,因此,「德」於「道」同義。「道德」一詞為重疊詞。
「道德」就是「誠」,就是「率性」,就是充分去發揮自己的本心本性,將順應和遵守自己的真實內心作為行事原則和行事目的。因此,「道德」不是「為人」的,而是「為己」的。
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為己」之學就是道德之學,就是學習如何更好地去發揮自己的本心本性,學習如何去「直」,去「誠」,去「率性」。而「為人」之學,則是利益之學,就是學會如何套取別人的歡心,以換取利益。
道德就是「率性」,而「率性」不僅是自由,而且是真正的自由,因為人的本質在內在心性,道德的自由就是心性的自由,就是順應和遵守人的本質的自由。現代文明中的自由則是僅僅停留在外在的權利層面、經濟層面,是物質上的自由。而將自由掛在物質上,顯然會忽略和抑制心性自由。因此,現代文明中的自由是偽自由,是反真正自由的自由。(DYH:道義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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