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代表你自己

前幾天微信群里有個不認識的小姑娘要去日本留學了。大家一邊祝福一邊也不忘記告訴她一些注意事項啊，給她一些國外生活上的建議啊之類的。我雖然是作為一個「過來人」但是也並沒有什麼特別想說的，知道看到有個人發言說「記住去外地上學代表江蘇省，出國上學你代表的是你的國家！」

說實話我看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快速地過了一遍我這三四年留學期間因為國籍碰到的事情，加上我自身對於這種思維的理解，我迅速的構思了一篇不少於400字的議論文，並且開始瘋狂打字，說白了就是想懟他。但是打了兩行我便冷靜下來，把字全都刪掉，刪除群記錄繼續磨我的刀去了。

1

到日本的第一年，因為有習慣所以我很快在當地找到了一家健身房，平時就晚上人不多的時候一個人去練練，再加上本身才去日語也不是很好，所以沒有交到一個朋友。

知道後來發現健身房裡有籃球場，每周有幾個時間段可以和別的日本人一起分組打。從那時候開始我一次開始頻繁和日本人接觸，用我生硬的日語和他們勉強交流。我承認我當時懷揣著一顆代表國家，不能給中國人抹黑的心態在與人處事。處處彬彬有禮不爭不搶，哪怕打球都一改我不要命的風格開始專心組織，認真做球。

就這麼漸漸地和一些經常來的日本人混熟了，成為了朋友。所以不可避免地，也是我現在想起來都不知道原因的，那個時候我非常害怕別人問「お國どこっすか？」（你是那個國家的？）

2

語言學校畢業的那一天，學校老師為了在畢業之後組織同學聚會。所以每個班會出一個代表作為聯繫人，這樣可以幫助學校聯繫一班的學生。

10幾個班來了10幾個學生在一個教室里開會，我和我玩的最好的馬來西亞朋友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會長和副會長（兩個最不要臉的人）。之後要按國籍分別選出中國，韓國，越南等國家的代表。因為我已經做了副會長，老師就問我斜前方的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馬桑，你可以做中國的負責人嗎？「（為了方便理解我就直接翻譯了）

那個人用日語答道「我不是中國人。」

老師接著問「那你會說中文嗎？麻煩你一下可以嗎？」

「不行。」

因為我聽到了他姓馬，所以我以為是台灣來的，我本身是不在意那些所謂台獨的人的觀點，只是把對方當作是一個人類在相處。

我友好的用中文問到，你是台灣來的嗎？

他回頭看看我，用日語回了一句「マカオ」(澳門）

天知道我當時有多爆炸！

3

我和馬來西亞的小光頭在超市買東西，迎面碰到了學校的同學，一位香港來的朋友，和我也就是點頭之交而已。

不過難不倒交際花小光頭，他用比普通話流利十二倍的粵語和他打招呼並介紹我給他認識。簡單寒暄之後我問了問他現在打工嗎，大學找好了嗎之類的。他聽了之後突然冒了一句「啊你好像都沒有口音啊？」然後他拉了拉他身邊的一個矮個子女生說「是不是？」我這才發現原來有個女的站在他邊上，應該是女朋友，我簡單打了個招呼。

那個女生明顯不是很感興趣，敷衍地說「是哦，確實沒有口音。」

香港小伙很大方的介紹說「這是我女朋友，台灣人，我們在英國上學的時候就認識了然後一起來了日本...」

我被說的有點摸不者頭腦追問他是什麼口音。

他說「就是和學校那些人中國人不一樣啊，好像叫北方，哦！是東北，對，東北的人說話不一樣，他們好吵。」

「對的！對的！」他女朋友明顯是被他男朋友一語中的，激動地附和。

我真是對這個突然地評價不知道說什麼胡言亂語「是啊...是啊...我說的是普通話。」

說的好像誰在乎什麼是普通話一樣。

4

一個朋友在我們共同的好友開的店裡打工，結果有一天晚上臨時有事讓我去頂個班。

因為畢竟是朋友的店，我也沒啥害怕的就去了。開店的朋友一邊說謝謝一邊也說沒事，有不懂的臨時教我。我也就當做是一次平常的打工在做，點點菜洗洗碗，很輕鬆。

直到來了一個人...

兩個人推門進來，帶著兩個旅行箱，明顯是旅遊來的日本。進門便和老闆用中文打招呼。（老闆馬來西亞人）

老闆趕忙招呼他，讓我倒水，說這是我的學長，已經畢業了，台灣人，也是我們學校學做菜的，之前上學的時候經常來他這裡吃飯並且介紹我說是中國來的現在在料理學校學日本料理。那個人沒和我打招呼但是急忙糾正說不是，他是學做點心。我也沒在意，一聽是前輩，自然來了興趣，給他和他的同伴（一個女生）倒了水，正好店裡沒有其他客人，我就問他之前學的點心學校怎麼樣，並且表示我現在也有認識的台灣朋友也在學。

他沒有看我，說他是在日本學了之後通過學校去了法國的學院進修了一年，現在畢業了。我聽他說話有些大舌頭，但是可以感覺到他對我問的這個話題很有興趣。

老闆叫我趕快拿菜單給他，別光聊天，才下飛機肯定餓了。

我拿菜單給他，他問我有沒有什麼推薦的菜，我說了幾個我平時來的時候經常點的。他貌似不是很滿意，繼續翻了翻，指著一個菜名問我是什麼。我看了看日語，沒看懂...就問老闆這是啥。老闆解釋完之後，他說「哦你都不知道的哦？還要問老闆啊，哈哈。」我和他解釋說我是臨時被找來頂包的，多多包涵。

菜上了，我給他們加水的時候，他看著我突然說了幾句法語。我一臉懵x地看著他，回了一句Bonjour，因為我只知道這麼一句。他說「哎，bon你個頭啦，我是叫你再給我一杯可樂！」說實話我被他這句話徹底說懵了，我只能覺得這個人自來熟因為一個學校的所以才這麼逗我。

之後飯吃完了，我在吧台擦杯子，他突然從桌子跑過來坐在吧台椅子上對著我又是一段慷慨激昂的法語。我尷尬的說真的不懂法語。他說「哎，你們西洋料理不是要學法語的嗎？你肯定不是什麼好學生咯，這麼簡單的法語都聽不懂。」

我「...」

「哎，我聽說哦，你們學料理的還要學中國菜對吧，我朋友就在料理學校以前，跟我說學中國菜要練習那什麼，對對對，甩鍋（就是顛勺，他給起了個很洋氣的名字）。天天哦，拿個中國的那種大鐵鍋在那裡甩來甩去的，哈哈哈哈哈哈。靠夭，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我「...」

「哎，我跟你說你選日本料理就對了，現在不管哪裡哦，就是日本料理最賺錢了。我跟你說我在法國上學的時候哦，法國的日料店火的不行，又很貴。你要選中國菜去甩鍋那你肯定就廢了。」

我「...」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里，他幾乎給我描述了他在法國整個一年的生活，說在法國酒店實習的經歷，並且不忘記貶低中國菜（我真不知道中國菜怎麼他了），鄙視在日本學的東西，鄙視日本的學校。再配合他的大舌頭，和他從里而外散發出來的「我去了法國我牛逼」的氣息，再時不時的用法語調戲調戲我，我真的從頭尷尬到腳後跟，並且忘記了生氣。

他估計看我也不是很有興趣了，停止了他的表演，和他的女同伴準備買單走了。我喊老闆說結下賬，因為我不會用那個機器。老闆正在忙說稍等一分鐘。

這時候台灣小伙說「哎，你說你菜要找老闆問，我跟你要喝的你也聽不懂，跟你說話你也沒興趣，現在結個賬都不會？你有什麼用？」

「對啊，你來這裡是幹嘛的？沒用。」那個女生也冒了一句。

我「...」

老闆這時候已經站在邊上一臉尷尬了，結完賬之後送他們走了。我還是從頭尷尬到腳後跟，並且忘記了生氣。

5

今年六月開始，我在健身房迷上了攀岩，健身房有一堵牆並且有很多熱愛攀岩的人，大家每天一起爬一起交流經驗。在和大家打成一片之前，我被問的最多一句話就是…

「你不是日本人嗎？」

「對啊，我是中國的留學生，就在邊上的學校學日本料理。」

「哦哦，難怪呢，不過你日語挺好的，之前幾次我都沒聽出來。」

「您過獎了，我叫LI，以後請多關照！」

從此大家都知道有一個來自中國的李桑每天都泡在健身房爬牆，進步飛快，說著一口「流利」並且的奇怪的大阪方言。

你要我說這幾年我改變了什麼，我想我沒有。一直保持謙遜，以誠待人，不爭強好勝。

要不是因為群里那個朋友的發言，我甚至沒有察覺到這幾年在我發生的這些變化。我不再怕別人問我是哪個國家的。我不需要我馬來西亞朋友幫我打圓場說我是馬來西亞人，然後我才趕忙解釋說我不是。我不會再愚蠢地覺得自己可以代表的了中國。

出門在外，為人有禮是本分，但是如果非要給自己肩負起代表國家的重擔則會讓你做事處處心驚膽戰畏手畏腳。國家不需要你代表，你也代表不了。渺小的個體你引發不了質變，改變不了大環境下別人對於中國的看法。但是你可以改變別人對於你的看法。

多年之後，我的日本朋友在酒桌上聊起中國人的事，如果能有一個人說「也不全是啊，我之前上學的時候班上有個留學生就還行。」那便是我的成就。

因為你只代表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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