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就算是那隻豬吧(三)

我在這裡寫下這些,不是為了讓你覺得我是一個好人。

同事進來把我拉到窗檯的旁邊,你坐在門邊的椅子上,又打電話,還是打給院長,院長沒有接。你打給院辦:高金立又打我了,你們趕緊來吧,趕緊來吧!然後你又打了110:我是復興醫院,我在工作單位被人打了!啊?是被我同事,我下屬打了!

過了一會兒,院辦和保衛處的人來了,開始,他們還問了幾句打架的起因,過程,當他們知道你已經報警以後,就戛然而止,就是等著警察來處理。過了一會兒,警察來了。

「怎麼回事?誰和誰打架來著?」警察指著你問。

「你問他,你問他」。

「不是你報的警嗎?我問他幹什麼玩意兒?」

「您坐,您坐… …。」

警察胖胖的,帶有職業性的,慣有的表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他今天見了我就打我,我現在眼睛看不見了,我現在看你都模糊。」

警察轉向我,「你說說怎麼回事兒?」

我說,我們醫院要求醫生寫文章,我把文章寫好給他看,他是我們主任,他說,我就是卡著你,不給你簽字,這都好幾個月了,我今天又來找他,他就會這句話,我就卡著你,不給你簽字,我看你能怎麼著?

警察又看了你一眼,你沒有說話,你的表情又回到了你第一次挨打之後,院長當場讓你恢復科室疑難病例討論時候的表情,我都開始有點可憐你了。警察又轉頭問我,那你上來就打他啊?

我笑笑說:「我進來就打他?應該在辦公桌這兒把他打倒吧,你問問我們同事,我和他是在門口,就是您坐的沙發那兒,打起來的。我進來就打他?我應該沖著窗戶打吧,你問問我們同事,我倆頭是沖著門的。我進來就打他?你問問我們同事,我進來多長時間才開打,要是進了就開打,估計現在得1死1傷了。咱倆誰先動的手,你說說。我進來就打他?我先罵了你那麼長時間你忘了?同事應該能聽到我罵你吧!我罵你我承認,那你說說我都罵你哪些事了?」你還是同樣的表情,只是臉變紫了,我開始有點害怕了,我害怕你身體,心理撐不住,那我就完了。

警察長出了一口氣,顯然在他心裡,這是他所管的,最小的那種事情。他帶著職業性的倦怠的問,調節嗎?你馬上又恢復了幾分風采:絕不調解,必須要嚴肅處理!警察問,醫院什麼意見。副院長說,尊重當事人的意見,最好能調節,對兩位同事好,對醫院也好。警察說,就是啊,國家單位出這事,對單位影響不好。

「不行,絕不調節,必須嚴肅處理。」

「走吧,去派出所!」

保衛處一個年輕人陪著你,保衛處長和我去了派出所。在派出所,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在等待期間,我們都沒閑著,你找來了科室的一名醫生陪著你,陪了你一天,給你買飯,去醫院做醫療鑒定,一直到晚上8點多又做了法制鑒定,做法制鑒定的時候還多了一個護士長陪著你。我這邊就是主管的副院長,加上派出所警察勸我,讓我給你賠禮道歉,爭取和解。最後我說,院長,還有咱們警官,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我也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你們知道嗎,你們現在保護我的心情,就和我保護病人是一樣的。他不是無緣無故的卡我,是因為他誤診病人,又把科室的疑難病例討論取消了,我實在是受不了病人眼睛會瞎,就舉報他,他才卡著我。警官說,我告訴你啊,你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你們打架了,咱就說打架的事兒,你剛才說的那些只能做參考,你明白了嗎?你倆打架,我們最後就是看傷情,明白了么。我說,明白,不過,我寧可進監獄,也絕不能讓他再當大夫。警察笑著說,哎喲,我去!又對我說,我告訴你,你這可是不懂法了啊,你有什麼權力不讓人家當大夫?

這個法我怎麼會不懂,這其實連懂不懂法都談不上,這個簡單的道理我懂!其實不是我不懂,是你們不懂,你們不懂什麼叫做當大夫。

在等待中,調解室的調解員大媽問我為啥來這兒,我講了經過。大媽說,就是唄,那肯定是他當主任,你覺得工作上的事兒處理的不公唄。

是的,絕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種事都是工作上利益的衝突,這種事都是工作矛盾!大媽又說你可得小心呢,他要是有傷,那你可得承擔法律責任。我想,沒必要把剛才說的話再重複一遍,笑著說,大姨,您說的對,我知道了,謝謝你嘞!

過一會兒,主任帶著醫療鑒定回來了,調節的大媽問還調解嗎?主任說絕不調解,一定要嚴肅處理,你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因為當時我也在調解室,這是不能公開看的。警察進來問我,你去醫院了嗎?我說沒有。警察說,那你趕緊去,我說,我不去了,我的傷也不重……,警察明顯是不耐煩了,你趕緊去,你臉是不是劃著了嗎?保衛處的人說,高大夫,咱們要配合公安的工作,我陪你去。我們去了醫院,看到我臉上有傷,保衛處的人用手機給我拍了一張照片發給我,還問我去不去皮膚科看看,我說不用,因為耳朵上也有傷,象徵性的在耳鼻喉科看了一下就回來了。照片的事兒我在這裡一帶而過,你讀到這兒也覺得這張照片微不足道,是的,當時我也是這麼想!

到晚上很晚才去做法制鑒定,到了法鑒的門診又是漫長的等待。不過此時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診斷,外傷性***。網上查了一下,看來我真的要進監獄了。等待中我打電話給一個朋友,他是老王,初中高中和我都是同一個班,工作以後不約而同地又來到了同一個城市。當年高中,每到周末,他不騎自行車,我不坐公交,我倆走著回家,走的越慢越好,擺脫枯燥的學習的一個方式!我當年舉報主任誤診,他在他的小區群里發了一下,結果那個群討論了一整天這個事,他也把群里的很多消息截屏給我,他的朋友都知道我。他有一個律師朋友是做知識產權的,辦過幾個大案,他聯繫了一個專門辦刑事案的律師,律師開門見山的就跟我說,你的事兒我都知道了,這從我以前的經驗看,和解是第一步,對方要是不同意和解那你真的要做牢!

好,解釋的直截了當。掛了電話,我放棄了僥倖,反而覺得豁然開朗!寧可進監獄也不能讓你當大夫,看來這不是說說就完的事兒啊!怎麼辦?道歉嗎?呵呵,絕不!不過因為你,因為這件事情進監獄?絕不!然後我做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做得很快,這是我以後那麼多決定中,唯一一個很快做出來的。我和警察說我現在眼睛疼得厲害,我得去看眼睛,警察說那你不做法鑒了?我說不了,我得去看眼睛。那行,隨便!我回到派出所,拿張派出所的證明,去了附近一家醫院。當時天已經很黑了,這是個很有名的醫院,門口還有三三兩兩的外地病人,病人家屬和號販子。我找了一個角落,沒人會看到。然後給了自己右眼100下子,還沒完的時候,右眼流了很多淚,右拳也濕了。那一刻,我有點覺得自己有些不值當了。我問自己,自己到了今天這步田地,完全是因為不能接受他誤診病人嗎?我想了一會兒,我還是覺得是,沒有別的原因,而且我現在再回到從前,除了舉報,也想不出來有其他的辦法保護那些病人!那我就這麼沒出息,沒到100下就哭了,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還好,沒有眼淚,沒有哭。到了100下,用手機照了照自己。好了,可以了!

去挂號,買本兒,看病,開檢查單,包括頭CT和眼眶CT。檢查的錢不夠,明天要值班,後天再來。回到家,愛人看到右眼腫成這樣,連問我這是怎麼了。我說,醫院這幾天開運動會,在××中學,我去看比賽,結果讓球給悶了。那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兒?哦,這不是悶暈了嗎,當時摔地上劃著了。愛人當然不信,但她能夠想像得到的,也不過就是醫患衝突。這一晚上,愛人問了好多次,每次都是搞突然襲擊,讓我猝不及防,好在我邊笑邊說,還算自然。

這件事不能告訴老婆,除了讓她擔心還能怎麼樣?後來的事情更加證實,養成對老婆守口如瓶的習慣有多麼重要。

第二天正常上班,醫院的同事都知道了,看著我的臉,心照不宣的笑!晚上值班,9點時我給一區二區的值班大夫打電話,告訴她們,我頭很痛,夜班兒有事可能會讓護士找她們,她們都答應了!又和夜班護士說,我頭痛厲害,先睡了。你和後夜的護士交班,有事找一、二區的值班醫生,她說好,我又讓她在交班本上,寫下來!看著她寫好,我又告訴她,你和後夜護士口頭說,當然你也要這樣:咱們病區,有事情,要先喊我。我實在不能起來,你再喊她們!護士糊塗了,笑著問我,到底喊誰啊?我笑著,鄭重的說,就是喊我,一定要先喊我!盡量不要因為自己的事麻煩影響別人,即使自己覺得自己做的事無比正確,別人也沒有一點義務為你的正確多承擔一點。

向護士要了一個注射器,一個紅頭采血管,下樓到院內的水果店買了一個紅心火龍果。回到值班室,給自己抽了五毫升血,注射到紅管里,搖勻,防止血凝。給我的一個朋友李洋打了一個電話。他父親多次在我這住院,他是個孝子,我經常額外照顧他,和他關係一直很好!我告訴他,我明天要去看眼睛,可能會散瞳之後看不清楚,讓他上午,有時間去接我,他說沒問題!掛了電話,我編了5個名字,都和李洋有關,比如,機場李洋,黎陽師弟!前面都加上一個A,這樣他們的號碼,都在通訊錄前面,給這些號碼,都用李洋的手機號,給這些號碼每一個都撥一次,這些名字都在通話記錄的第一屏!然後把通訊錄里,能證明自己身份的,家,媳婦兒這些,都換個名字。刪掉微信,和所有能證明自己是醫生的APP。最後,打開手機攝像頭,準備拍個視頻,可是事到臨頭,想想還是算了,過不了心裡這一關,另外,畢竟這是我專業內的事,我有把握。

第二天醒的早,把病人先看了,病歷也寫完,醫囑開完,確定科里不會有事打電話找我。帶上東西下班回家,換上平時跑步用的運動衣,運動鞋,正好好幾天沒洗了,下夜班頭髮也亂蓬蓬的。拿卡取出幾千現金,卷好了,放在褲子口袋裡,把卡放回家,把牙膏抹一點到眼睛裡,眼睛就一大片紅血絲,把火龍果吃了,帶上東西,上路。坐車去醫院,到醫院CT室門口看了一下,果然有攝像頭,等CT的人也不多,四外看了看,有一個角落是攝像頭的盲區。拿出申請單,劃價交費,拿著收據,向CT室走,走到攝像頭盲區,拿出紅頭管兒把血倒進嘴,把紅管扔在地上踩碎,防止滾動出來,然後咬一下舌頭。不能完全靠咬舌頭出血,不單單是怕疼,前天晚上的經驗告訴我,可能會咬舌頭的一剎那,情緒不穩定。登記處前面,把單子遞進去,當醫生抬頭看我時,我閉著嘴大叫一聲,向後一倒,全身重重地摔到地上,開始抽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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