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內外的死亡筆記

新年好,小可愛們,懶惰的我又回來了。

更一篇自己的創作,雖然我的文字能力相較高中時期有所下降,但是思想層面毫無疑問是進步的。

結尾處寫的不甚流暢,改了很多次,寫成一個稍稍成型的樣子,也許過幾天我會好好改一改更新一下。

這篇文章是我對死亡的一些梳理與思考,供大家看著玩。

圖文關係不大,別被嚇到。

浴室內外的死亡筆記

我常常思考死亡。

這當然不是說我這個人陰仄仄的,逢人便觀察是不是印堂發黑,附耳低語然後狂笑而去。我可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啊(正義臉)。

之所以能夠用「常常」來描述我思考的頻率,除了我時不時會有一些生老病死的感觸之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常常需要洗澡。即使我這個人很懶,洗澡這件事情仍然是正常人的生活必選項,我也委實忍受不了臭烘烘的自己。

而我家沒有浴缸,一些影視作品中的情景,富豪或是名媛坐在水裡或者泡沫里百無聊賴的看手機品紅酒,對於我這種小戶人家的孩子根本不存在。

在這樣的情況下,洗澡這件事情就能夠強行為我構造一個足夠私密簡約的個人空間,我總不至於把我的手機和kindle放進防水袋帶入浴室,也不能帶一本紙質書,我的肢體要不斷地活動來完成清潔任務。在這個半小時一小時甚至兩小時里,我無法接收任何外來信息,不能像在浴室之外一樣,看看手機玩玩電腦,和朋友插插寡或是和女朋友冒幾句無厘頭的我好喜歡你(對,我這個人很懶散,雖然自詡文化人但是閑暇時間仍以玩樂為主,近來看書漸少愈發麵目可憎),只能在自己的腦海里遨遊。即使我常常會中二地把自己代入熱血世界或是琢磨一下周遭的人事,但是我的大腦總會不自覺地將我的思緒引向那個人類種族的公開的隱秘。法國雅各賓派的馬拉是在浴室遇刺身亡,好在我這個小人物的洗澡時間不會那麼危機四伏。

Part.1 我曾邂逅的死亡

我最初的對死亡的認知,由我的祖父祖母與伯父完成。祖父去世的很早,在父親中考的第二天撒手人寰,這直接導致了他心情與考試的雙重崩潰,最後復讀了一年,人生的軌跡就此偏折;祖母在我還不能記事時去世,我對她記憶已然模糊,只記得她常穿一件灰色碎花布衫,睡在一張鋼絲床上。在我還與父母一起睡且她還在世的日子裡,她睡在書房(後來成為我的房間,我的房間同時承擔書房和卧室的職能),她去世以後那張床被挪走,我的父母去不遠處街區的木材店打了一張床放在原來的位置,後來我成了它的主人;伯父也去世甚早,原本排行第二的父親在這三者都去世之後成為家族的話事人。在知曉他們已經去世的事實的時候我年紀尚小,我知道我沒有爺爺奶奶和伯伯,但也僅此而已,清澈卻又稚嫩的雙眼看不到他們的離去造成了哪些深遠的影響。現在想來,他們的去世對我的成長軌跡影響頗深,所謂人是歷史的前提與結果,落實到小處就在這裡。除卻我從小就少了一份壓歲錢之外,祖父祖母的離世、剩下的三個子女的各奔東西,抽離了這個家族的聚合力,逢年過節他們大都不會相聚,因此我從小常去的都是外公外婆家,與表哥表姐們更為親近,與堂弟堂姐卻不那麼熟悉(伯父去世之後伯母改嫁,我還有一個堂哥,但是沒有來往)。而我的父親的有些偏執並且少於表達的性格的形成,也一定與三位更長者的去世密不可分。我的性格與通常男孩不同,少了幾分穩重,多了些許陰柔與敏感,這也與我因為在母系親族長大從而與母親更親近有直接關係。插句閑話,我自小叫外公外婆為爺爺奶奶,緣由已不可考,隨著後來在書面場合寫到他們越來越多,才漸漸有了要稱外公外婆的意識。這些發生在我的生命之前與最早期的死亡,改變了我所處的家族結構,給我的成長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但是在這第一次認知之始,我也只是知道我的生命中有空白罷了。

第二次的認知加深,應當是住在我家樓下的我的童年好友的爺爺奶奶的相繼離世,此事被記錄在我的2012年度總結之中:(下面這段話可以不看,為了內容的完整性引用於此):

「12年給唐某人最大影響的一件事就是樓下周家二老的離去。老爺子在暑假,老太太在開學。暑假小平房內一時全是白,充滿悲戚。我一個外人不方便干涉別人的家事,只能在出門時,趁經過周家的那一瞬,悼念一下。從此周家門口坐著的只有老太太了,總是照例和我打招呼。我從她的臉上看不出什麼,但我知道老太太受到的打擊是無法彌補的,因為從此以後她很少走動。開學不久,老太太也撒手離去,剛剛離開不久的悲傷捲土重來,可那喧喧嚷嚷的哀樂奏鳴不出半點哀傷。平日里上放學我都會經過周家,都會和老爺子或者老太太打個招呼,如今連房子都鎖起來了,更別提什麼打招呼了,進都進不去,只能偶爾看見周xx的爸爸進去。當時周家的人把東西都搬走了,在門外貼了個出租,後來那張紙又不見了。不管租不租,我都進不去了罷!連墳在哪裡我都不知道,又不方便打聽。那天,看見時常出入周家的那隻小白貓居然從門底下鑽了進去,不知它看到空蕩蕩的房子會作何感想?即使空無一人,或許它依然把這裡當作家吧。二老走後,本想寫篇文章,可一直沒有時間和精力,或許連實力都是缺少,當時醞釀出的多少筆墨也漸漸隨著時間流逝掉,在這裡,小唐這個晚輩祝二老一路走好!」

二老的離去給我帶來的衝擊很強烈,年紀尚小的我第一次明白了何為物是人非。這激發了我的創作慾望,即使我在更久遠之前的年末也有過零碎的總結性的話語,但是那一年是我的寫年終總結習慣的最標誌性的開端。我在14年初中畢業的暑假搬了家,舊居也在之後被賣掉,後來我偶爾會從那片城區過一下,卻常常是在夜晚,但我不曾再看到過周家的房子里有燈火,或許是棄置了,或許是易主了,也可能二者兼有。

第三次認知加深,是我的外公過世。這應當是我長大後第一次直面直系親屬的離世,也是目前為止唯一的一次。初二下學期的期末考試之前,母親告訴我外公得了肺結核,我雖然擔心但也僅僅是擔心,肺結核並非什麼不治之症。考試之後我又獲悉其實外公還得了肺癌,頓時晴天霹靂。外公的四個子女也許瞞住了他本人,卻沒能瞞住外婆,外婆在病房大樓前囁嚅的剪影是那麼悲切:「我早就懂了。」在隨後的暑假裡,我時不時會趕到醫院去背著外公,方便他上樓下樓,偶爾會候著他做穿刺手術。無力回天的那晚,所有人趕到了病床前,將他接回了自己的家,他已神志不清,臉也浮腫起來,然後就是確認死亡之後,子女開始剃頭穿壽衣,進行早已明了的流程,外婆打電話通知老一輩的親戚,在宣告死訊的時候崩潰地哭泣。火化當日,與我同輩的三個表親扒著鐵窗哭成一片要他躲開,而我在他們身後,靜靜地看著外公被送入焚化爐。抬出骨灰盒之後,大舅端起盛滿紙錢灰燼的盆,在一塊尖利的石頭上將之摔得四分五裂,作為最後的告別。

我在那晚之後的家族場合里是個異類,因為我一次都沒有哭,不是強忍著,而是真的哭不出來。回家寫悼文時我拚命自我暗示終於泣不成聲,但我仍心存疑慮。時至今日我還是無法對此給出令自己信服的解釋,但已能夠坦然陳述這個事實。那晚回家之後我卻輾轉反側不能入眠,居然切實地感受到了恐懼,我明明安卧在靜謐的夜裡,卻彷彿置身於龐大的音樂廳,交響樂團的演奏轟然作響,依稀有吟唱的聲音,彷彿天使,直到父母回到家中,我才緩緩入睡。正是由於這件事,我在接受大學心理健康測試的時候,在「是否曾聽到奇怪的聲音」一題中選擇了肯定的答案,被學校後台監測到,勒令我去心理諮詢室接受檢查。我向那個中年女人說明緣由之後,她一副瞭然了的神情:「應該是精神受了刺激了。」在某個登記本上寫了幾筆,隨即示意我已可以離開。

在外公神志仍然清醒的時候,我所知的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希望我能夠考入本地最好高中的最好的班級。因此在初三的一年裡,我雖談不上因為這句話而瘋狂努力近乎瘋魔,卻也仍覺有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於心頭,這樣的感覺一直持續到新生入學報到,我與父母確認了我壓線分數的錄取情況,才消弭無形。而高考前夕我捧著自己悼文的列印稿,卻也哭了出來,彷彿真的汲取了亡者的祝福。去年十二月,母親翻舊手機的時候給我發來了小時候磕頭拜年的錄像,外公也在畫面之中,我看後淚眼婆娑。

Part.2死亡隨想

我在浴室當中其實不曾追念亡者,我往往進行的是某種虛無而又形象的思考。我腦海中莫名形成的死亡的畫面,沒有人的軀體,也沒有靈魂,而是某個不明物體坍塌後激起了厚厚的白色塵浪,在空氣中翻騰起劇烈的漣漪緩緩擴散開去,畫面的色調是灰綠色,那麼的壯觀卻又無聲無息,彷彿溺水者失去了意識,聽不到任何聲音。而我洗澡時構想死亡,總會在腦海中出現一片白色光域,像是被困在山洞的人發現了不遠處的出口。我想著,很多年以後我會死,然後呢?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切思緒都被白色的光域吞噬殆盡,死了之後世上一切的一切都將與我無關,我正一步一步走向最後的終結,不由心神戰慄,我的神思,我的喜怒哀懼,我的社會理想,都將隨風逝去,輪迴轉世是一個難以證實卻又難以證偽的說法,我總不能寄希望於此,更何況我若死亡就可能無法再思考類似的問題。

類似的這種想著想著就想不下去的體驗,應當始於我在高一時對周國平先生文章的摘抄與點評,雖然水平不佳,但仍是不可的發軔。三年過去,字字句句多已模糊不清,仍然留有一些印象的是《悲觀·執著·超脫》一文里對金聖嘆批《西廂記》的解讀與金大才子的自我開釋之法。在那一節又一節的晚自習里我常常陷入人生的幻滅感,陷入存在主義的虛無,然後被別的作業任務緩緩消磨掉,以我的知識閱歷我想不出個所以然,更何況想這個事情沒有任何即時性的實際價值,於是我只好匆匆得出了一個結論:我們的諸多需要和追求,其價值不在於意義,而在於存在過。如此再添幾筆,就完成了當日的摘抄作業,難為我的語文老師從我龜爬般的筆記里找出了這句話,批曰:此句為核心。在我們的摘抄潮流中,周國平過後是王開嶺,我讀到了後者的《向死而生》,即使今天看來此文極為政治正確充滿正能量卻不夠深刻,但它仍然給一個高一的孩子昭示了某個終極層面的一鱗半爪,我知道了海德格爾知道了雅斯貝斯,彷彿為我後來誤入哲學系埋下了伏筆。再後來我在木心老爺子的《素履以往》里讀到:「生命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假如生命是有意義的,這個意義卻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尷尬狼狽。」沖淡清和,不由心生欽敬。

我常常有一種很玄妙的感受,當我靜靜地凝視眼前的一個人或是在心中觀想某個人,無論熟悉或陌生,至親或仇人,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或明星偉人,我都會在某種心神的激蕩下驀然意識到我與那個人,不,那個靈魂,之間的距離。幽藍色的靈體(這個形象的形成肯定有原因,但是難於考證,我只是寫下我腦海中的畫面)在世間穿梭,我們活著,且終將死去。我們對他人的認識總是會有諸如姓名職業社會關係之類的條條框框,總會有固化的印象,卻常常距離他的靈魂有距離,沒有仔細地去認識這個「人」,沒有意識到每個人在自己生活的劇本里都是獨一無二的主角,每個人的生命都璀璨如史詩。即使我們總是要藉助一些外在的規定性將事物割裂固化才能使認識成為可能,但是當我的腦海里出現幽藍色靈體來來往往的人潮,一切的一切彷彿歸於寧靜,此刻無關認識的層次無關邏輯,我知道我們的生命之火都會熄滅的。

史鐵生的《我與地壇》的節選被收錄於蘇教版的語文教材,其中有一句:「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這句話因其簡短好記、取譬新穎、富於哲理而受到我們的廣泛青睞,多多引用於作文之中,即使我們對它的體悟沒那麼深刻。就像黑格爾「同一句名言」的比喻一樣,一個身體殘疾大半生行動受限的大作家總結其生活得到的道理,確實不是我們讀一讀就能明白其箇中滋味的。但這句話確實給了彼時仍時不時陷於幻滅的我一個全新角度的開釋之由。若真有造物主,「必將死亡」應當是他加諸人身上的最奇妙的規定性。進入大學後,有友人拿「長生不老的的生活是否值得追求」的辯題與我討論,現在想來,長生不老對人類文明的傳承發展是一把雙刃劍,留存傳承可能更為完整,但由此衍生出的一些璀璨的文明成果或許會就此消失。

按照我目前了解的海德格爾的「向死而生」的理論,他認為,死是一個過程,而亡是真正的消亡,人的存在就是向死的過程,而亡便是這一過程的終結。馬哲原理老師在課堂上引用該理論,告訴我們死便蘊含在生之中,我們無時無刻都在死,我們身體里的細胞每時每刻都在消亡。彼時我正在玩遊戲,聽得這些言語不由心神一震,悻悻的收起了手機。

目前比較流行的一個說法是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生理意義上的心臟停止跳動,第二次是葬禮過後的社會上位置的消失,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死者的人將之遺忘。對應的古人也有立功立德立言的三不朽之論,古代士人們竭力想要避免這第三次死亡,生怕朽了天地間再無我這一號人物。然而由我觀之,遠如聖賢孔孟,近如百度百科裡的一個個人物詞條,我們記錄了亡者在世間的痕迹思考了他所產生的影響,但是我們看到的卻都不是本人。聖賢的光焰照亮了千年華夏的歷史,但他們卻也在這漫漫長河中從一具血肉之軀變成了近乎文化符號的存在。後世之人會調笑杜甫寫了那麼多讚美李白的詩句,李白卻去給孟浩然寫「我愛孟夫子」,但那終究已經成為淹沒在歷史煙塵之中的縹緲往事,我們調笑,我們看到了書本上大家的生動一面,但仍舊隔了一層。就像外公去世之後母親偶爾會講一些陳年舊事,我聽後只有感覺那無比熟悉之人於我竟如此陌生並且我再無深入其靈魂的可能,這與高中畢業後舊友和我說起當年的一些或荒誕或奇葩的人事,感覺是不一樣的,缺少了感知上的共在。

歌德說讀好書是與高尚的靈魂對話,斯威夫特在《格列佛遊記》中刻畫了能召喚鬼魂的巫人島總督,但是後者顯然純屬虛構,而前者只是一個譬喻。我作摘抄點評時語文老師曾贊我思接千載,我倍受鼓舞,繼續與作者及書中人神交。而我個人表達慾望如此強烈,也是希圖自己能夠較為全面地自我表達,以期日後能夠著書立說,讓我生前身後的讀者能夠與我神交。我力圖還原出一個完完整整的拋卻了諸多條框和規定性的「我」,而這篇來自浴室的隨想,是我的反思性質的嘗試。至少在死神到來之前,我還有很多的時間,繼續向那永不抵達的彼岸前行。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在餘生的滄海橫流之中,我至少仍堅定地存在著。

雖說這篇文章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創作,但還是禁止轉載,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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