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倫米爾舊時光·情人節

照理說，塔倫米爾哪該有什麼情人節喲。

被改變了的土地上多得是悲歡離合，這是戲劇文化在現洛丹倫一點都不風行的主要理由。說到底，平安喜樂的時候有空去寫出的劇本，哪會有現實轉折得快呢？現狀往往是從前其樂融融的一家，失散後再相遇就相顧無言了。畢竟人類和被遺忘者是沒有那麼多話要說的，即便念著從前的情意堅持生活在一起，也大多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分道揚鑣。

因為一直待在塔倫米爾沒有離開，佛羅倫娜比那些外來者見過更多本地的鬧劇。活著的人都不見了，在住的都是勉強算是活著的被遺忘者，我們姑且將他們稱作「人」。但結局也無非如下：逃難的人都沒有回來；一同逃難的人回來了幾個，卻永遠沉浸在過去里，自責著自己的倖存並互相老死不相往來；大家都回來了，但實在是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無休止的防腐劑上癮，有的人甚至去黑市倒賣軟泥怪的黏液，只因為裡面有很小的一部分與防腐劑的成分相似。艷食和美酒，美色並濃情，晨露與朝陽，乃至四季的變換人倫的樂趣，一切都再會了，樂與歌皆是前朝的美夢，在如今的洛丹倫，人們枕著怨恨以及所有活人厭惡的情緒入眠。

可憐那些情比金堅的人兒，有倖存下來不忘前誓，照著舊路尋來的，迎回一個情緒不穩的古怪新娘，花前月下耳廝鬢摩難抵屍臭撲鼻，生前舉杯共飲的溫馨餐桌如今在無法進食的人幽幽的目光下吞咽不是。活著的人尚且會因為生活瑣碎偶爾吵鬧，不屬於一界的人在一起的日子煩惱更是有增無減。人自卑起來又是結果多樣的，哪怕是在眾人艷羨的眼神里被生者接離塔倫米爾，也大多會因為我配不上你你受不了我的反覆猜疑中消磨多半的信任，最終又分開。可嘲笑和幸災樂禍不會因為生死而改變，甚至這些讓人心煩的拜高踩低比活人時候上檯面得多。離開的人就不會回來了，結局是怎樣，人們又更願意相信哪一種，胸懷物理意義地比活人敞亮的被遺忘者們不會告訴你答案。

這是塔倫米爾乃至洛丹倫境內結結實實存在過的歷史。但你知道的，就像遍地流淌著葡萄酒和乳香的光耀之地都會有苟且者一樣，糜爛的土地依舊養得出不屈的脊樑。比起認命、認外界對他們的指指點點，他們挺起自己乾癟的胸脯活出自己的味道來。時間在流逝，心死的人漸漸帶著肉體消亡，餘下的都是壓不垮的人，他們的生活只有物理性質的改變，死亡只能帶走肉體的溫暖，冰冷胸腔里飽含著的瀝青般粘稠血液，依舊會為愛沸騰。他們用喑啞的喉嚨撕扯出不成調的歌謠，彷彿塔倫米爾的陽光從未偏離自己的一方小窗；他們用乾枯的指骨拂過光鮮的衣料，慶祝自己永久脫離了減肥的煩惱；他們依舊滿懷活人的愛意，在惦念著的日子為心裡的人敬上一牆昂貴的羊脂蠟燭，他們笑啊跳啊好好地生活，不是偽裝給外人的光鮮亮麗，是自己心頭的火苗從未熄滅過。

也有人不知道是不懷好意還是真的好奇會問，你又不住在他們家裡，你怎麼知道呢？

比如今天是情人節，活人的世界裡熱熱鬧鬧的，佛羅倫娜小姐也高高興興地挽著同是被遺忘者的未婚夫的胳膊去給自己上墳——是啦是啦她死於情人節，但是比起臨終都在眺望參軍的塞穆爾回家，如今的她可不是要幸福得多嗎！兩個被遺忘者都沒有嗅覺，一起烤火被燒穿後背，一起去換身體零件，一起去採買年貨防腐劑，一直在一起，誰都嫌棄不了誰。

墓地也熱熱鬧鬧的，塔倫米爾的人們生前普遍樂觀，死亡這種小煩惱沒能給大多數人帶去太多困擾，她看到不少熟人，米歐瑞克給家族墓獻上了一匹剛剛織就的夾花布，那樣式像是祖母輩喜歡的；法蘭克·思旺從常住的達拉然回來了，手裡抱著一捧漂亮的、看起來像是魔法培養出來的白色花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遠處引起一陣騷亂，不用看都知道坎德拉夫人的軟轎又衝撞了路人，她蠻橫的僕從們正用嘴噓著往外驅趕憤怒的人群，活像他們抬著的不是骨瘦如柴的貴婦而是一塊鮮嫩的奶油蛋糕……

佛羅倫娜眼神閃爍，把這番難得的熱鬧的場景記在眼裡，防著自己哪天又墜入無邊的負面情緒中，要用這樣生氣蓬勃的、大家都在努力生龍活虎地過日子的氣息將自己托回到現實中去。

照理說，塔倫米爾是沒人過什麼情人節的，但是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