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湯

最近黃泉路上格外平靜，多虧了孟婆研製的新湯。

以前的孟婆湯也不是說難喝，只是缺了點吸引力，那稍微有些執念的新鬼哪有心情去喝，那不喝，又要麻煩鬼差，鬼差一動，又是雞飛狗跳的，雖然地府沒有雞也沒有狗，不過這詞也就表現那麼個氛圍。

而孟婆研製了大半年的新湯就大不一樣了，不僅香，它還看人，哦該說看鬼了，你鬼對啥最有執念，這湯就啥香味，而且，這湯也不用喝了，只要鬼一撮鼻子，用力一吸，就等同於喝了一樣，那可就沒一點執念了。

這日打陽間來了個老鬼，被倆鬼差壓著，三步一回頭，一看陽間就有放不下的東西，這擱以前，就是最麻煩的鬼，不過現在，倒不需要擔心了。

果不其然，這老鬼聞到香，就忍不住了，用力吸了吸，嘴裡嘟囔著「好甜」。

緊接著，他原本渾濁的雙眼清亮起來，懵懵懂懂地看著孟婆和孟婆手裡的湯。

人總是改不了習慣，孟婆雖然不是人，也沒改的了，所以她還是把湯端給了老鬼。

老鬼啥也不記得了，但湯的味道一點沒變，他喝了一口，喃喃著「好甜」，忽然笑了。

孟婆慌了。

喝過湯的鬼是不會笑的。

大部分被心心念念的味道在那隻鬼忘掉之後就失去了吸引的魅力，鬼可能會覺得好喝，但絕不會笑。

「喝過湯就走吧。」鬼差倒沒有孟婆想得多，催促著。

老鬼好像沒有聽到，把手裡的碗遞給了孟婆。

孟婆如往常般順手要端過來，才發現裡面還剩半碗，她有些不解得看著老鬼。

老鬼又笑了，還對著孟婆眨了眨眼。

「我給你湯喝，很甜的。」老鬼伸著手，手裡是還剩半碗的湯。

孟婆愣神了，這不知多少歲月里，還沒有哪只鬼喝孟婆湯還給她留半碗的，她竟不知如何拒絕，只得在老鬼熱切的眼神中喝了下去。

湯很甜，雖然孟婆早已忘記了甜是什麼味道，但她願意把手裡這碗湯的味道叫做甜，她總算還記得甜這個字，代表的是美好的意思。

孟婆當然不會因為喝了自己熬的湯而忘事。

她的前塵，她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但喝過湯，孟婆還是有了變化，她吩咐鬼差把老鬼留下了。

老鬼已是忘了前塵的鬼了，鬼差留下他，他也不走，也不跟孟婆說話。

孟婆也不說話。

這之後的每一天，孟婆都給老鬼熬一碗湯，老鬼剩下半碗，孟婆就喝了。

一碗變成半碗，半碗變成空碗，空碗又變成一碗，不知輪迴多少遭。

這天老鬼剛喝了半碗，像往常一樣遞給孟婆時，正好有隻老女鬼被鬼差帶下來。

孟婆正想喝了老鬼剩的半碗，再給老女鬼呈一碗，忽然聽到老女鬼的囈語。

「好甜。」

這一聲囈語，令孟婆有些失神。

這新研製的湯是有講究的。

湯中有靈，一被鬼聞到，湯中的靈就與鬼執念中的味道牽扯，其他鬼是聞不到任何味道的，除非……

孟婆把那半碗湯端給了老女鬼。

老女鬼清亮的眼中，看不出記憶的痕迹，她已聞到了孟婆湯。

老女鬼喝完了半碗湯，笑了。

老鬼也笑了。

孟婆也笑了。

千百年，孟婆都不曾笑過了。

「帶他們走吧。」孟婆吩咐鬼差。

老鬼和老女鬼都已忘了前塵，很甜的湯也被兩人喝盡了，再無執念，孟婆與鬼差說什麼，他們就做什麼。

「回去後，哪天你碰到一個看起來呆愣愣的男孩，就請他吃甜的。」老女鬼走過孟婆身邊時，孟婆輕聲叮囑道，「那就是他，喝了這麼多湯，總難免有些呆。」

「喝了你的湯，他們能聽得懂、記得住嗎？」鬼差訕笑著，「孟婆奶奶，你思春啦。」

「我看你是皮又癢了。」孟婆笑魘如花，一雙柔嫩的玉手關節卻按得嘎嘎直響，「你隨便找人問問，我像是你奶奶嗎？」

「得了吧，奶奶，咱這哪還有人啊？」

「你還頂嘴，你別以為你成了鬼就萬事大吉，什麼都不怕了。」

「看我不讓你吃些苦頭，叫你明白，什麼叫刻在靈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