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死，就怕我的孩子沒有媽媽」

得知纓子患病是去年秋天的事，聽到「胃癌晚期」幾個字，我的心猛地緊縮了一下。

去探望時，她已入院化療，因為錯失了手術的最佳時機，情況很糟糕。可令我沒料到的是，纓子的情緒並不低落，見到我她調侃道，「中了個大獎，沒想到這輩子帥哥還沒看夠，這麼快就要去見上帝了！」

相識多年，我知道她的好強，也深知她的不容易，離婚後她與女兒相依為命，一個人挑起了撫養女兒的重任。

可是，面對她的自嘲，我笑不出來，反而喉嚨一陣發哽，差點落下淚來。

那天，纓子與我聊了很多以前我們在一起時的開心事。只是，談到女兒時，她的神情就突然黯淡了，語調也驀地低沉下去，她幽幽地說：「其實我不怕死，真的，我就是怕我的孩子沒有媽媽……」

沉默半晌，這個不認命的女人終於撐不住，淚水奔涌而出。

纓子哽咽道，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女兒，她才9歲。

以後，誰給她做飯？誰下雨天給她送傘，這孩子扁桃體特別脆弱，一變天嗓子就發炎，一發炎就高燒，有時大半夜也要看急珍，父母年紀大了，我走了，她怎麼辦？……

這番話，聽得我數度淚目。

那種內心的撕扯和絕望，我都懂。但是卻不知拿什麼安慰她，只能一遍遍握住她的手說，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然而，並沒有。

僅僅半年，纓子就走了。

至今都記得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只希望自己能健康，只要能活著看著女兒長大，我就知足了。」

在死亡面前，第一次，我覺得母愛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有人說，人生有四大悲事：幼年喪母，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我無法想像排在人生第一悲劇的事，對一個年僅9歲的女孩意味著什麼，但卻了解，這世界最大的悲哀，是孩子還未長大，媽媽卻不在了。

著名心理學家李雪說，母親即命運。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對每一個孩子而言，媽媽就是整個世界。媽媽的懷抱是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地方，我們有時想家其實是因為家裡有媽媽。

這一生，太多人都是在負重前行。每個母親都想把最好的給孩子，於是拼了命去透支生命，直到有一天無可挽回，才明白：好好地活著，對孩子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多年前，海歸博士、32歲的復旦大學女教師國內名牌大學教授于娟曾在癌症晚期，寫下了一本感人肺腑的書——《此生未完成》。

她是家中的獨女，從上大學、讀研究生、考博士再到出國留學，一直在人生的路上拚命奔跑，可回國工作僅僅3個月，1歲多的兒子剛會叫媽媽，她卻被突如其來的癌症粉碎了這一切。

很多人被她面對癌症時的無畏打動，然而透過層層堅強的硬殼，我看到的卻是一個母親面對死亡時的疼痛與吶喊。

病痛和治療的摧殘從沒讓堅強的于娟掉過眼淚，但聽到兒子土豆奶聲奶氣地唱「世上只有媽媽好」時卻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于娟寫道：「哪怕就讓我那般痛，痛得不能動，每日污衣垢面趴在國泰路政立路的十字路口上，任千人唾罵萬人踐踏，只要能看著我爸媽牽著土豆的手去幼兒園上學，我也是願意的。」

原來，令一個母親真正絕望的，不是病痛，不是失去尊嚴，而是不能陪著孩子長大。生生撕扯開的那份期盼，才是她心頭最深的痛。

臨終前的于娟無不遺憾地說：任何的加班（長期熬夜等於慢性自殺），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拚命去換什麼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

也許，只有到了生命的盡頭，當了母親的人才知道：活著，就已經是對孩子最大的意義；家和母親，就是一個孩子一生中最大的命運。

夏天的時候，朋友小區里的一個6歲男孩的母親因病去世了。

朋友告訴我，孩子幾乎一夜之間變了，再也看不到他笑，也不與人打招呼，偶有不懂事的小夥伴問他，你想媽媽嗎？

他也不說話，只是耷拉著小腦袋獃獃地抿著嘴唇，牙齒髮出咯咯的響聲。

沒有人知道，男孩內心真正的感受。但是，我的心會跟著疼。

因為我想起女兒小時候經常會爬到我的身上，用力地聞。她說，媽媽好香，媽媽的味道是最好聞的味道。

我真的無法想像，未來歲月，一個失去母親的孩子會如何在思念與孤獨中長大成人。

無獨有偶，前幾天，讀大衛的詩《芒種：與母親書》，突然又想到那個孩子：

你的存在與消失/對我而言都是巨大的失敗/把你種在地里都三十一年了，到現在/還沒長出來/我愛這個世界，因為她/殘酷得美/媽媽，你走後，沒有一個懷抱/值得我崩潰……

歲月會釀成美酒，可失去母親的孩子，時間就像把疼痛與幸福和在一起，一遍一遍地揉。

母親，是再多的物質也無法替代的世間最寶貴的東西，儘管我們不完美，但對孩子而言，母親活著，這本身就是盛大的恩典。

當媽媽，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茫茫人海中，這個柔軟稚嫩的小生命選擇了你做為她的媽媽，全身心地依靠你，毫無防備地信賴你，將她的一生都交付於你。

於是，為了孩子，我們恨不得幫他提前做好所有的安排，俯下身甘願去做孩子腳下的泥，只為了讓她走得更順一點，再順一點。

因此我們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甚至犧牲掉了陪伴孩子的時間，卻安慰自己說，忙完這段時間，做完這份工作，我就陪孩子去坐公園的旋轉木馬，帶孩子去吃樓下的麥當勞。

但是我們往往忘了，真正能安撫孩子心靈的，是你在那裡，你的愛在那裡；是伸手就可以觸碰到你的溫度，委屈就可以在你懷裡撒嬌，是給孩子最溫暖的陪伴與安撫。

人生是一場修行，而最好的修行就是活著。不只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孩子。

說真的，希望女人都別太累了，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特別是母親。

就像老舍先生說：「人，即使活到七八十歲，有母親在，多少還可以有點孩子氣。失去了慈母就像花插在瓶子里，雖然還有色有香，但卻失去了根。有母親，是幸福的。」

只要有我們在，我們的孩子就有最後的包容和依靠。

愛與陪伴已經是最好的教育，這輩子我們可能會不成功，也可能會沒有錢，但是至少，我們可以陪孩子長大，正如龍應台所說，我們「願意等上一輩子的時間，讓他從從容容地把這個蝴蝶結紮好，用他五歲的手指。」

孩子，越是長長的路，我越是想牽著你的手慢慢地走，我們一起慢慢來，慢慢來。

作者：羅雲霞，有書籤約作者。射手座女生，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喜歡文字，堅信只要不斷努力，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大器晚成。微信公眾號：一片雲朵朵（ID：YunduoduoL）。歡迎投稿至郵箱：tougao@youshu.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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