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會老，我們會散

02-22

8年前，我高一。

在某一周的作文里，我暢想過未來的工作，現在回想起來，相當夢幻。我承認，那可能是我迄今為止最理想主義的時刻了。

那篇作文大意是這樣的：清晨，從山腳出發，背好測量儀等儀器，我跟著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大哥，開始了一天的征程，從亞熱帶森林到溫帶闊葉林，再到半山腰的針葉林，最後在一片高山草甸上看著太陽斜過山，不能久留，因為得趕在天黑之前回到闊葉林。

簡而言之，這就是我當時憧憬的生活，不過現在的回憶與當年相比，少了大段的豪情。

之所以說相當理想主義了，是因為我設想的那座山，不是別的山，而是「南迦巴瓦」。

在中國，只有南迦巴瓦能滿足我一天之內從亞熱帶到亞寒帶跨越。但現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依然是天塹之地。所以，任憑我當年再怎麼克制抒情，留下的也是滿滿的理想主義。

3年前，我大三。

在日記本上，我開始勾勒將來的職業。南迦巴瓦是去不了，所以，這次我下調了難度。我有信心在未來十年的日子裡，會實現這樣的生活。所以，我還特地去知乎查了查相關領域。

這一次，地點在太行山。我一個人開著一輛越野，穿梭在太行山的掛壁公路上，我們的總部在北京，但我不喜歡在公司坐班，出來跑任務才深得我心。晉東南的太行山，需要充足的項目資料，於是我整理好儀器，驅車就來了。

傍晚，雷雨突然而至，兩側山谷里煙雨朦朧，路上也沒幾輛車，索性，我把車熄在掛壁路上，雙腿翹在駕駛盤，靜看著這掛壁外的風號雨嘯。

整個世界都美妙極了。

電閃雷鳴，風雨不停……

上個月，見了大學好友，問我，「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西安？」

我說：「暫時不會回，現在還不是時候。」

朋友感慨道，「真瀟洒啊！」

「瀟洒」，我也想做得到。但事實，並沒有。

我並沒有仗劍走天涯，過去一兩年，我差不多都被困在周而復始的倦怠工作里。我並沒有去夢中的南迦巴瓦，最成功的突破，也僅僅是作為一個二十多年的北方土著，終於去了趟「秦嶺-淮河」以南的南京。

我沒有想像的那麼瀟洒，我只是把瀟洒的代價付諸在一步一步的未來里。陌生的城市，讓我有不同的期許，也讓我一次又一次有機會重新做自己。

自由的代價，就是孤獨，無窮無盡的孤獨，只不過很早，我就適應了這種孤獨。

生活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是一種很微妙的體驗。一方面，你可以以天然的外人視角，審視周遭的一切。這裡的建築、氣候，這裡的風景、世故，這裡的美食、方言，這裡的愛恨、情仇。另一方面，你終究知道自己是過客，可能到頭來什麼也留不住，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你會潛意識地保持距離感，彷彿在看一幕幕戲劇，但你沒有熱情鼓掌或潸然淚下的權利，因為你並不是台下端莊的觀眾，你是台上角落裡的演員。你甚至沒有資格蜷縮為「配角」以換得安全感，因為你生命里只有一束光，這束光只打在你身上，你沒有浪費或退卻的餘地。

瀟洒，也許是因為太知道生活的分量。沉甸甸的，你帶不走。

所以，我開始越來越明白一些事情，有些以前也知道，但不會懂。

比如，我越來越理解為什麼房價才是最好的避孕藥；

比如，我越來越明白為什麼中國男人的打扮和審美「配不上」中國女人；

比如，我甚至支持未婚的女性朋友選對象的時候，必須問房問車，儘管我也沒房沒車

……

李志唱到，「愛情不過是生活的屁。」但事實是，很多人半天都憋不出一個屁。

愛情，可能是這個國家最違背經濟規律的存在了，廉價而瀕危。真正昂貴的不是愛情，而是婚姻交易，是錢財換青春，是無盡空虛換回來的安全感。

身處這巨大的時代漩渦前，我頓感無力；目睹一個個被捲入其中的身邊人，我無盡悲憫。

我沒有後路，只有扔掉包袱，活動好筋骨，轉身跳進這洶湧的漩渦中，刺激衝浪。

我必須得專心致志，否則一個大浪就可能將我吞噬；我必須保持警惕，因為這裡海盜橫行；有時候我也會看到幾隻美人魚，她們甚至願意對我微笑，在風平浪靜的日子裡，我們還能說說鬧鬧。但頃刻之後，我就得精神抖擻重新投入戰鬥，迎接那望不到盡頭的風浪。

美人魚覺得我很瀟洒，但我卻沒法對她說出，「如果可以，我願意給你一個不再漂泊的家。」

很多時候，我更願意跟大自然相處，相冊里也總是填滿了風景照。

因為風景每定格一次，我知道以後還會再看到；但人一定格，卻再也回不去了。

在最冷的冬天裡，我發覺我變得越來越溫和。

我嘗試不再跟每一個人生氣，我發現那些因為某些特點之前被我故意排斥的童鞋，其實多半也只是無辜的善良。我現在甚至覺得他們日常瑣碎里小打小鬧的矛盾也分外可愛。

我越來越敬佩那些數月如一日認真生活的姑娘，人群中不會搶眼，但就像恆星一樣，發著越來越美麗的光，並且我知道，她們還會繼續下去。大概是因為異性相吸的緣故，我幾乎沒有看到這樣的男生存在，畢竟大家都忙著蓬頭垢面地賺錢買房呢。

人總說青春可貴，其實生命中哪個階段不是可貴呢，只不過20多歲的青春上布滿了最多的敏感柔弱的觸角，以及我們最強盛的慾望與最無力的翅膀。

但你知道，這終會過去，或咬牙泣血，或麻木黯然。

昨晚做了一個毫無徵兆的夢，夢裡我又回到了中學。周末，約好了幾個村的同學夥伴，一起騎自行車來我們村打球，熱鬧喧天，鄰居家的老奶奶笑嘻嘻問我，「阿魚哪，這都是你同學哪？……」

今年入冬以後，我漸漸取消了之前的夜跑，代替方案是，每天清晨，去旁邊的高校操場打半個小時籃球，沒有熱鬧喧天，沒有隊友對手，只有我和籃球。

時光會老，我們會散。

那種瀟洒，就像我們相遇前誰都無法預測的興奮一樣，若痴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