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衛的木偶人生之三:廖仲愷遇刺

1925年8月20日,廣州國民政府剛剛成立不到兩月,隨著國民黨中央黨部門前的幾聲槍響,國民黨左派領袖,孫中山的親密戰友廖仲愷喋血慘死。廖的遇刺,猶如將一塊巨石投入池塘之中,立時掀起了巨大波瀾,也徹底打破了國民黨中央三足鼎立的政治平衡。廖仲愷是當初擁汪反胡,支持汪精衛成為國民政府主席的重要功臣。他的死,按道理汪精衛應該深感悲痛才對。但是實際上,汪精衛雖然表面上沉痛萬分,大加哀悼,實則忍不住心中竊喜。

汪精衛自成為國民政府主席以來,雖然表面上風光無限,實則日子過的並不舒坦。他深知自個這個國民政府主席,是因為廖仲愷與胡漢民左右互斗,各不相下,才讓自己意外撿了便宜,實際根基並不穩固。且不說實力強大的胡漢民在黨內政府內都有大批支持者,隨時都對自己虎視眈眈,就是這個對自己上位立了擁立大功的廖仲愷,汪精衛心中也並不放心。與汪精衛對蘇俄與中共純屬利用的實用主義態度不同,廖仲愷那可是一門心思將先總理留下的三大政策,當成一字不可改動的玉律金科。現在雙方暫時立場相近,廖才會大力支持自己,將來萬一自己要對三大政策進行改動,到了雙方立場相左的那一天,廖又會如何對待自己,那也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廖的遇刺等於給汪精衛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但清除了廖這個日後可能給自己帶來麻煩的政治隱患,而且正好可以利用廖案,徹底剷除自己的其他競爭對手。將國民黨變成自己的一家天下。汪精衛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剛剛成為國民政府主席不到兩月,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運竟再一次砸在了自己頭上。

汪精衛擔任國民政府主席後,自覺自己在廣東的勢力單薄,無法與根基雄厚的胡漢民相抗衡,所以千方百計拉攏各路人馬擴充自己的羽翼。他首先就瞄上了當時正冉冉升起的軍事新星蔣介石。蔣介石雖然只比汪精衛小4歲,但是在政治資歷上卻是汪名副其實的後生晚輩。早在汪已是因刺殺攝政王載灃而名滿天下的少年英雄之時,蔣還只是滬督陳其美手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兄弟。後因刺殺光復會領袖陶成章而嶄露頭角,又因在孫中山被陳炯明趕出總統府,避難中山艦的危難之時跑來追隨,而贏得了孫中山的信任,在國民黨內地位迅速上升。代表孫中山率領孫逸仙博士代表團到蘇俄考察,成為黃埔軍校校長和粵軍參謀長,在東征陳炯明和平定楊劉叛亂的過程中立下大功,成為廣東軍界的一個重要人物。

但是當時蔣雖然在軍界有了一定地位,但是他在政治上與汪精衛的地位差距仍是較大的,汪在國民黨一大上就已是中央執行委員會常委,而蔣不但不是中央委員,甚至連個後補委員都不是,僅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這在一向主張黨指揮槍的廣州國民政府,蔣作為在黨內沒有高級職務的一介單純武人,其政治上的地位是相對低下的。此時身為國民政府軍政一號領袖的汪精衛,卻在軍隊中缺乏實際的影響力,他急需在軍內獲得有力的支持者。而不甘只作為單純軍事將領而屈居人下的蔣介石也需要有人在政治上對他進一步提攜。於是二人一拍即合,迅速結成政治上的盟友關係。汪為了拉攏蔣,抬高蔣的政治地位,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總理遺囑執行人的特殊地位,編造出孫在彌留之際仍在呼喚蔣的名字的故事,一方面為蔣抬高聲望,一方面也讓蔣對自己感恩戴德。卻不料,這在日後卻成為蔣自稱總理的好學生,對他取而代之的政治依據。汪可真是玩鷹啄瞎了自己的眼睛。

廖仲愷的突然遇刺,在蔣汪面前展現了一個打擊政敵,排斥異己,攫取新的政治權力的巨大機會,二人當然不會錯過。在廖仲愷遇刺當天,國民黨中央決定由汪精衛、許崇智、蔣介石三人組織特別委員會,鮑羅庭為顧問,授以政治、軍事的一切全權。24日,汪精衛任命蔣介石擔任廣州衛戍司令。26日,下令編組國民革命軍,由黃埔軍校的兩個教導團組成第一軍,蔣介石任第一軍軍長。他以衛戍司令名義,宣布廣州全市戒嚴,由第一軍負責市區警戒,進城捉拿兇手。

蔣汪二人首先將矛頭指向了胡漢民。在廖案中重傷被擒的刺客陳順在臨死前供出數名同夥,這些人都是前中央直轄游擊司令朱卓文的下屬,所以朱卓文被認定為主謀,朱聞訊後立即出逃。8月23日,粵軍第三軍長李福林向廖案特委會舉報胡漢民的堂弟胡毅生與朱卓文、前廣州衛戍司令魏邦平、國民黨元老林直勉等人曾在一起聚會共謀殺廖。「曾親眼看見朱卓文與林直勉等人一起,口口聲聲說非殺廖仲愷不可」。特委會於是下令拘捕胡毅生等三人。周恩來率黃埔軍校學生逮捕了林直勉。而胡毅生、魏邦平脫逃。25日清晨,黃埔學生在搜捕胡毅生時也包圍了胡漢民宅邸。胡聽到門外槍聲大作,趕緊從後門逃出。胡經深思熟慮後,如同當年武斷派七將領襲擊石田三成之後,三成冒險逃入家康府邸的決策一樣,決定冒險到汪精衛家避難。

汪精衛本以為胡漢民一旦趁亂被殺,就可以趁機將責任推到因廖遇刺而失去冷靜的激憤黃埔學生身上,自己就可以不負任何責任的徹底擺脫這個老對頭。卻不料胡竟然跑到自個家裡避難,這讓他尷尬不已。面對陳璧君的質問,只好推脫說是懷疑胡毅生躲在胡家,所以才派人前去調查。汪為了避嫌,不能讓胡在自己家裡出事,所以只好派人將胡轉移到黃埔,名為保護,實則如同軟禁。

胡漢民被軟禁後,廣州城內輿論洶洶,胡當時在廣州擁有巨大威望,汪精衛不敢在沒有任何切實證據的情況下就擅殺這一重量級人物。於是一面在國民黨中常會上假意為胡漢民開脫,說二胡雖是兄弟,但胡漢民事先全不知情,對二人要區別對待。一方面私下裡卻派蔣介石以鮑羅廷的名義壓胡漢民出國留洋。鮑羅庭早就對胡漢民一向反蘇反共的主張不滿,所以他堅決主張要排斥胡。他和胡見面後,表面上非常客氣地表示蘇俄歡迎胡漢民,說一般人懷疑胡與廖案有關,事實不存在。但卻語帶威脅的勸說胡:「不過因此也不宜留在廣東,不如到蘇俄走走,考察考察。」胡見事已至此,迫於無奈,只好答應赴蘇俄考察。汪精衛在廖仲愷死後輕而易舉的又排斥了胡,三巨頭只剩其一,在廣州國民政府中徹底形成了他大權獨攬的局面。

有趣的是,汪精衛和蔣介石當時對胡漢民極盡落井下石之能,必欲至胡於死地而後快。但事後卻均不承認是自己有意排擠胡,而將責任推卸到別人頭上。汪精衛說:特別委員會成立後,我竭力主張不能把胡先生牽涉在裡面。因為我相信胡先生斷不會作這種殘殺同志的事。但汝為(許崇智)有「報復」之意,以為非「排胡」不可,我當時是最反對汝為這樣主張的。蔣介石則說:仲愷的案發生,我實在救了胡先生的命。要是胡先生當時不住在黃埔,早發生意外了。鮑羅庭、精衛、汝為都主張乘機「除胡」,我大反對,才邀胡先生到黃埔去。

胡漢民被排擠之後,蔣汪二人很快又將下一個剷除的目標指向了許崇智。許崇智也是同盟會元老,辛亥革命中以逼迫上司孫道仁發動福州起義而名震天下。自陳炯明叛亂後他就一直擔任粵軍總司令之職,廣州國民政府成立後,被任命為軍事部長兼廣東省主席,是廣東軍界的頭號實力人物。許崇智和蔣介石原本關係深厚,蔣曾兩度擔任過許崇智的參謀長,而且二人是互換過蘭譜的盟兄弟。黃埔謀劃之初,孫中山原本屬意讓許崇智擔任黃埔校長。但是目光短線的許崇智沒有意識到新建的黃埔的重要性,便以軍務繁忙為由推辭,而推薦了自己的盟弟蔣介石,讓蔣獲得了日後崛起的第一塊根基。但是隨著蔣的地位逐漸提高,成為廣東軍界的二號人物,許就成為了蔣前進道路上的一塊絆腳石。只有將許扳倒,取而代之,蔣才能實現自己獨攬兵權的政治野心。蔣介石一生為了自己利益,曾多次跟自己的盟兄弟反目成仇,與李宗仁、馮玉祥兵戎相見,讓張學良身陷囹圄,而許崇智就是蔣為了實現自己政治野心而陷害的第一位盟兄。蔣此舉實現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獨掌兵權的目標,但卻讓世人看清了他野心家陰謀家的面目。

廖案初起,許崇智本也是特委會的三委員之一。但是調查很快就查到了他的頭上。李福林在向特委會舉報胡毅生等人的問題時,也一併舉報了眾多粵軍高級將領。據李供述,當年7月,他與魏邦平、梁鴻楷(粵軍第一軍軍長)、張國楨(第五師師長)、梁士鋒(旅長)、楊錦龍(旅長)等人,曾在李福林的家鄉大塘村,召開「反共傾覆政府的會議」。內容是:「擬首先推翻許崇智、蔣介石,重組政府」。廖仲愷被謀殺後,李福林害怕東窗事發,乃「出面自首」,告發揭秘。

眾多粵軍將領的涉嫌,讓身為粵軍總司令的許崇智尷尬不已。而蔣拋開他的獨斷專行,更是讓他措手不及。早在特委下令拘捕胡毅生等人時,蔣介石即同時提出要「剪除謀叛軍隊」,並且在「未曾商准許總司令」的情況下,首先派人逮捕了粵軍第五師師長張國楨與旅長楊錦龍。繼而又要求逮捕粵軍第一軍軍長梁鴻楷。許不同意逮捕張國楨,對要求逮捕梁鴻楷的命令,更明確表示拒不執行。蔣無奈,只好請出鮑羅廷這尊洋菩薩來壓服許。鮑羅廷向許表示,逮捕梁的目的是為了將胡漢民清除出政府。許崇智一向與胡不和,加之鮑羅廷這位太上皇的壓力,只好無奈贊同將梁鴻楷、梁士鋒等人逮捕。後來除梁鴻楷向蔣介石報效了大筆銀子而僥倖逃脫外,其他三人全被槍斃。而他們手下的軍隊,也全都被蔣介石下令解散。

許崇智將手下交出丟車保帥的無奈舉動,並未能讓他擺脫困境。自8月25日許下令逮捕二梁後,許實際上已被排斥出特委會,成為邊緣人物。而蔣卻依然不肯善罷甘休。他以還有許多粵軍將領與廖案有牽連,粵軍已不可靠為由,改派黃埔學生軍負責許之安全,事實上等於將許監視起來。蔣的步步緊逼,讓一再忍讓的許崇智忍無可忍,他令在外駐防的粵軍第四師師長許濟(許崇智堂弟)與第十一師師長莫雄率兩師人馬到廣州來為自己保駕。不料,蔣介石早有料到許崇智會有此舉,許莫兩師一到廣州,就被包圍繳械。9月19日夜,蔣派黃埔學生軍包圍粵軍總部和許崇智的公館,解除了許的衛隊武裝,同時四面放槍,對許進行威逼。當夜蔣給許寫長信一封,言辭犀利,字字刀槍。指責廖案發生,全因許用人不當導致,而許「不引咎自責,幡然悔悟」 ,同時痛斥許「空談革命,口是行非,信用已失,名譽掃地」。勸許不如暫離粵境,同時又大喂空心湯糰,許諾三個月後北伐長江之時,再讓許復職。許見信大驚,急忙打電話給汪精衛詢以何故。汪回函勸許:「為先生計,為大局計,亦莫善於暫行赴滬,一任介石將此一切難題解決後,即請先生回。」許至此知道大勢已去,只好同意卸任離職。當天深夜,許崇智就與許濟一起,在蔣的派兵「護送」下,登上輪船,離粵赴滬,黯然退出了中國的政治舞台。

許崇智離粵的第二天,汪精衛在接受媒體記者採訪時,公開聲援了蔣的驅許行為,表示願意與蔣共擔責任,展現了二人親密無間的合作關係。汪之所以支持蔣驅逐許崇智,一方面是對蔣支持自己驅逐胡漢民的投桃報李。另一方面,也有他自己的考慮。首先許雖然比汪小4歲,但是他加入同盟會僅比汪晚一年,是資歷和汪相差無幾的同盟會元老與辛亥革命元勛,而且許和汪一樣都是粵籍人士,又以粵軍總司令之職在粵軍中苦心經營多年,粵軍將領大多出自他的門下,和廣東政界的關係也是盤根錯節。而蔣雖然只比許小一歲,但是他無論威望還是資歷都與許相去甚遠。汪自認為,與樹大根深,難以撼動的許崇智相比,資淺望薄的外來戶蔣介石,根基更為淺薄,更容易對自己俯首帖耳。所以他才不惜支持蔣而剷除許。

另一方面,許崇智的個人性格因素,也是他被汪所厭棄的一個重要原因。許崇智自身居高位後,革命意志衰退,貪戀美色,吸食鴉片,生活奢靡腐化,被一向以清流自居的汪精衛所不喜。而與之相對,自到廣東後就立誓改過自新,生活清廉簡樸,每日只以白開水為飲料的蔣介石,顯然更符合汪眼中健康正派的革命軍人形象。而尤為嚴重的是,許對下屬一向寬縱袒護,粵軍軍紀敗壞,高級軍官貪污軍餉,甚至開設煙館賭場者比比皆是,他們對廖仲愷執法嚴明甚為不滿,曾多次公然口出怨言。這也是他們被懷疑與廖案有關的一個重要原因。汪精衛對粵軍的烏煙瘴氣早就心懷不滿,意圖加以整頓。蔣曾趁機建議將軍權收歸軍事委員會,由汪直接掌握軍事大權,而許崇智卻陽奉陰違,拒不執行。實則蔣的意圖是利用汪不懂軍事之機,以奉汪為軍事領袖之名,架空許崇智的粵軍司令部,而利用汪對自己的信任,趁機將軍事指揮權抓在自己手中。汪不識蔣的陰謀,誤以為蔣對自己忠心,於是對蔣更加信任,而對許愈加不滿。

許崇智失敗的第三個原因,則是他對北伐的消極態度。汪與蔣都有遵從國父遺志,早日北伐長江的雄心。而許崇智因循保守,對此不甚積極。自孫中山以廣東為根據地開始護法鬥爭以來,對是否贊同北伐的態度,就是革命政府內擁孫與倒孫的一塊重要試金石。唐繼堯,陸榮廷,乃至後來的陳炯明,都因反對北伐,而意圖在廣東割據自保,而與孫分道揚鑣。孫一再遭到叛離,最終痛定思痛,才決定要建立黃埔,擁有一支自己完全掌握的軍隊。許崇智對北伐態度消極,這在汪精衛看來已是一個不祥的徵兆,許隨時有變成陳炯明第二的危險。而這亦讓極力贊同北伐的鮑羅廷對許懷有疑慮,所以鮑羅廷才在關鍵時刻,對蔣的倒許行動,投以了關鍵性的支持一票。在許離粵後,鮑羅廷在給共產國際的報告中欣喜的說,自許下台之後,廣州原本死氣沉沉的局面已被打破,軍隊面貌亦為之一新,北伐的各項準備工作也終於行之有效的得以開展。

汪默許蔣取代了許崇智。在他看來,是以對自己忠誠聽命的蔣取代了難以馴服的許,是自己對軍隊掌握的一大勝利。其實許雖然有許多缺點,但是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有一點私心的舊式軍人而已。許雖然貪財好色且袒護下屬,但是他是完全的一介武人,沒有政治上的野心,更沒有精明的政治頭腦。而蔣雖然精明強幹,嚴謹自製,但是他野心勃勃,難以駕馭。與蔣的深險相比,許的那些毛病頂多只能算是小節有虧。汪用陰險狡詐的蔣,來取代頭腦簡單的許,這完全是驅虎打狼的自掘墳墓之舉,而他卻自鳴得意,自以為得計,邁入深淵而不自知。當年劉裕北伐關中,聽說王鎮惡取走後秦皇帝的御輦,懷疑王有異心,後來發現王將御輦上的金銀飾物都剝下來,而將御輦放在牆邊,於是對王安心。可惜汪精衛的眼光,比起劉裕來那可是差遠了。

廖案至此以蔣汪二人的大獲全勝而告終。汪精衛在蔣介石的幫助下除掉了自己的老對手胡漢民,而蔣介石在汪精衛的默許下取代了自己的老上司許崇智,二人各遂心愿,志得意滿,自不必說。而廖案的真兇到底是誰,反倒沒人關心了。除了那幾個因權力鬥爭而被槍斃的粵軍軍官之外,廖案的其他嫌疑人在今後幾年陸續被平反,重新成為值得信賴的黨國精英。而刺廖最大的嫌疑人胡漢民,其女於1981年為其申訴,經中央三年審查,最終認定胡沒有殺害廖仲愷,為其平反並重修其墓地。廖案的真相到底為何,也許就像無數的歷史謎團一樣,將永遠隱藏在歷史的塵埃之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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