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把張扣扣拋到了最不幸的谷底？

22年前，剛剛被張扣扣殺死的隔壁王自新王老漢狠狠地喊：「給我往死里打，打死我償命！」結果，張扣扣的母親汪秀萍被打死了。

十幾年過去，王老漢還當著張扣扣的父親張福如的面說：「老子把你女人打死了，你也沒把老子*咬一口。」

22年頭上，狗年除夕午時，王老漢被張扣扣殺死了。那一刻，不知道王老漢咋想的。

張扣扣的姐姐張麗波說，母親被打死時，姐弟二人都看見了。母親被血淋淋解剖時，弟弟也在場。弟弟說，一定要為母親報仇。

然而，報仇這種情緒很容易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得到衰減，甚至於無。如果說，三四年後的2001年，張扣扣參軍入伍還是為了報仇，那麼2003年複員之際他就可以付諸行動了。但是他沒有，他像其他人一樣，融入社會開始了謀生。這期間，他常年在外。他甚至做過保安，2017年上半年在杭州打工沒掙到錢，六七月份還到了阿根廷打工，同樣沒掙到錢。為了美好生活，他一直在努力。

張福如不像汪秀萍，天不怕地不怕。張福如總是繞著王老漢走路。他在努力建房，為的是給兒子娶上一門親。房子都建成了兩層。但是，還是沒人上門說親。35歲了，這是個危險的年齡，很可能過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讓人十分著急。

張扣扣自從母親被打死後，性情大變，他的內向也直接影響了婚事。再加上房子建得也晚，家裡又沒有積蓄，婚姻更是遙遙無期。從阿根廷回來，張扣扣在家呆了幾個月。他沉默不語，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父親說，過完年還要出去打工。大家都以為，報仇這件事早就忘了。

在張麗波看來，蓋好了房子，依然是光棍，弟弟越想越仇恨，就走向了死亡的邊緣。假如有娘操個心，娶了媳婦，有兒有女的，他能走上今天這條路嗎？

學者熊培雲認為，是屢試屢敗的絕望和不受節制的憤怒將張扣扣推向深淵。至於復仇，也許只是他存放在人生箱底的最後一根意義的稻草。當他不甘在空虛、失意與無助中度過餘生，於是終點回到起點，試圖在復仇中「頂天立地」，找回此生的意義，以及至少在某時某地左右命運的尊嚴感。

如果當年的法醫不是現場解剖，如果國家刑事賠償制度能夠完善，如果張扣扣轉業後能夠有份體面的工作，如果在外出學藝時他能不被人坑騙，如果在阿根廷他能夠賺到一些錢，這位農家子弟的命運不會如此急轉直下。張扣扣是個最不幸的人。

學者孫立平對此案有個基本假設。母親被殺，在張扣扣幼小的心靈中埋下難以忘懷的仇恨的種子；但這種仇恨並不意味著他在這22年中一直卧薪嘗膽地準備以殺掉對手的方式進行復仇；母親被殺，改變了張扣扣的人生軌跡，甚至導致他現實生活中的某種困境；現實生活中的種種不順使其這種意識越來越強烈：冤有頭債有主，造成所有這一切的都是22年前殺害自己母親的仇人，因此，與其同歸於盡就是最終的了斷。

從王老漢的挑釁話語來看，當年的官司確有司法不公的可能。不然，他不會說出那樣無情、傷人的話來。他的三兒子用三年的刑期、不足萬元的賠償就算抹平一條人命，在王老漢眼裡就是「老子把你女人打死了，你也沒把老子*咬一口。」

據說這兩天有大批媒體記者前往漢中市南鄭區的新集鎮，當地秩序井然。難能可貴的是，出乎所有律師和記者朋友意料，無論是律師前往張家獲得委託授權，還是大批記者前往村中採訪，既不需要獲得當地政府批准、審查，也不見任何政府或村民阻攔；律師可隨意會見當事人，記者可隨意採訪村民和兩家當事人；村民對記者採訪知無不言，張扣扣父親與姐姐對記者提問有問必答；王家親屬處於極度悲痛、恐懼中，且忙於處理喪事，記者也知趣盡量不打擾。

微信公號「遠見時評」覺得，對這個輿論高度關注的熱點案件，當地官方任由謠言傳播，既沒有像以往那樣快速抓捕造謠者，也沒有像以往那樣限制記者的採訪。官方的態度似乎是任由自媒體人自行出醜，讓謠言飛一會然後止於真相。

確乎如此。讓人說話，天不會塌下來。最初的謠言，把張扣扣當做復仇英雄，顯然是錯誤的。後來當多家媒體發聲，我們得以逼近真相，也就分別會做出自己的判斷。跟謠言相比，這幾點需要明確，一，殺人現場是在路上和家裡；二，王老漢妻子沒被殺害；三，張扣扣殺完人說這是為母報仇；四，王家老二並非因為值班，而是為籌備再婚婚事逃過一劫；五，22年來王老漢不但沒有擔負起化解仇恨的責任，反而在火上澆油。

張扣扣為母復仇案，基本輪廓已然顯現。南鄭官方能夠為律師和記者提供自由工作平台，這是難能可貴的。逼近真相後，真相只有一個。真相面前，大家就會自有公論。有了真相，才有法治的基礎，才有公平公正的條件。我們應當為繼續尋求和逼近真相而努力。

然而，在這起複仇案第一時間被世人關注時，我們聽到了遍地喝彩。對此，學者於建嶸深表憂慮。他認為，為復仇者喝彩這類因個別極端事件表現出來的社會輿情，反映了「變狠」的社會心態。而導致這種極端行為的心態是日積月累造成的，是多年來壓抑的怨憤得不到有效的紓解而逐漸產生的。

所以，張扣扣被扣上「英雄」形象，我們在憂慮之餘，還要警惕。畢竟，政府強拆或偷拆民眾的合法住房，城管街頭暴力執法，政法機關執法犯法，各種黑社會勢力在基層的沉渣泛起……作為老百姓，無能為力的挫折感和呼天喊地的痛楚感，常常撕心裂肺，感染力強。這些非法乃至犯罪行為如果不能夠繩之以法，依法嚴懲，那就難免遇到「張扣扣」，就會大聲喝彩，恨不得一把火燒掉整個世界。

張扣扣已經投案自首，等待他的是法律的懲處。他的橫空出世，讓人們大聲喝彩之後，隨著真相逼近，我們是需要深刻反思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對於「張扣扣殺人案」給予必要的反思是必須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防止類似悲劇再度發生，充滿信心迎接新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