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扣扣並不高尚，但其悲劇發人深省

02-21

2月20日，界面新聞和大白新聞採訪了張扣扣的發小和姐姐，張扣扣殺人案的真相進一步逼近。隔壁老王家父子三人的死亡場面是在各個擊破之後，進入世人眼帘。

2月15日中午，王家先去墳里燒了紙。回來路上，張扣扣先殺了走在後面的老三，又殺了前面的老大，最後殺了在家的老父親。那天，老大準備接父母回城裡過年。老三回來好幾天了，在西安做生意賠了一百多萬，也離了婚。老二離婚後因為再婚事宜，沒有回家，也就躲過一劫。殺完人，張扣扣說，總算為母親報了仇。

三十五歲的張扣扣早年在新疆入伍當了炮兵，轉業後在外打工謀生。因為沒有一技之長，生活狀況不算好。他所在的南鄭縣新集鎮是個麵皮之鄉，他姐姐就常年在外賣麵皮，生活狀況還不錯。他家的房屋分兩次建成，是個兩層建築。他父親很能幹，目的就是想讓兒子早點成家，有了牽掛，心中的仇恨就有可能慢慢消除。但是，天並不隨人願。

十三歲的張扣扣在母親被隔壁老王家人打死之後，性情大變，跟換了個人似的。一直到案發，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悶悶不樂，很少交友。仇恨深埋在心底，從不外露。即使他殺了人，他父親和他姐姐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回來過年，他給自己十三歲的外甥女買了好多好吃的，看不出任何殺人的徵兆。

二十二年來，張扣扣埋在心裡的仇恨不但沒有衰減，有可能與日俱增。王家只剩兩個老人還在老房子里生活。三個兒子很少聚在一起陪伴老人。老大是個公職人員，科級幹部。老二在林場買斷工齡後又被返聘。老三自己闖蕩，但是並不成功。大家並非抬頭不見低頭見，當年的矛盾並未得到絲毫化解。

張扣扣姐姐說，當年是王家老二打死了母親，但是王家卻拿不滿十八歲的老三頂包。結果是老三隻被判了七年徒刑，實際減刑四年後就出獄了。張家附帶的民事訴訟要求賠償二十五萬元，最後也只是得到王家的萬元賠償，就算不了了之了。可以說，當年的判決並未得到張家的認可，這為張扣扣的報仇埋下了種子。

多年以來，張家從未得到王家的道歉和情理上的溝通，王家自然從未得到張家的絲毫原諒。這是很危險的。鴻溝不見彌合，只見加大，註定悲劇必然發生。據張扣扣姐姐說，當年王家父親，讓兒子狠狠打，打死了他擔著。雖然不排除這是氣頭上的話，但是，事後這麼多年，王家父親應該有所覺悟，自己應該主動承擔起化解兩家矛盾的責任，用最大的善意，春風化雨，化干戈為玉帛。可惜的是，這個老人沒有這樣做，最後為此付出了如此慘痛的代價。

張扣扣的發小說，張母在村裡比較厲害，鄰里之間都爭吵過。張家與王家的糾紛並非因為宅基地，而是因為王家老父親曾經帶張扣扣父親做過販豬生意，後來嫌張父不中，導致兩家生了間隙。二十二年前八月的一天，發生打鬥，張母被擊中頭部身亡。這是一般的刑事案。照理說，如果判決公正，得到兩家人的認可，今日的悲劇本可避免。

然而，從公開的判決書看，瑕疵不小。比如，當時打鬥中的王家老二沒有表現，其他人的旁證不知所云，如果張扣扣姐弟是目睹者，也不見姐弟的證言，兇器木棒和扁鐵從何而來，到底兇手有沒有頂包等，都是懸疑。為此，漢中法院實在有必要出來澄清這些疑問，儘管已經遲到。

有論者認為，在張扣扣殺人案上，「制度失靈」體現得更加明顯，更為觸目驚心。事件甫一爆發，民間輿論就壓倒性地認定當年就是枉法裁判，壓倒性地認定張扣扣就是英雄義士，已經足夠清晰地顯示，長期以來的司法不公，在民眾心中留下了多麼嚴重的傷疤和濃重的陰影。

在砍殺了王家老大之後，張扣扣還拿汽油瓶要把王家老大的車燒掉。他可能弄不清楚這輛車是私車還是公車。但是，他一定清楚自己目前的生活處境十分糟糕。不光三十五歲依然單身，而且當兵回家這麼多年，上當受騙的經歷，四處打工不能立身的遭遇，都讓他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如果要怪罪誰，恐怕他會翻出殺母之仇這筆舊賬，他有可能把這部賬算在王家人頭上。

歷史沒有假設，人生沒有假如。張扣扣的衝冠一怒，令人深思。在筆者看來，生若螻蟻的無力感才是擊垮他人生的最有一根稻草。幹啥啥不成，做啥啥不中。就業出了問題，活著的質量每況愈下，生命的誘惑日漸式微，道路越來越狹窄，絕望就會順勢而生。這既有他自身的責任，更有社會的責任。如果我們無視這一點，那就是在自欺欺人，甚至助紂為虐，難以防範更大的悲劇發生。

當年，法醫解剖的血腥畫面，曾經被未成年的張扣扣姐弟目睹，這一幕製造的惡劣影響是終身難忘的。失去了母親，天就塌下了一半。二十二年來，張扣扣承受了什麼樣心理創傷，外人很難體會。據說他當兵的目的就是為母親報仇。面對這樣一個病人，許多人都熟視無睹，大家都不以為然。我們都以為，張扣扣很正常，他沒病。

其實，我們自己也病了。大年三十央視春晚，為核潛艇事業「三十年不與家人聯繫」的黃院士說「對國家的忠就是最大的孝」，叫人五味雜陳。因為不久前陸軍總司令一封致官兵家屬的公開信已被正面肯定，得到無數點贊。相形之下，張扣扣肯定沒有黃院士的覺悟，什麼忠什麼孝，他不會有深入思考。但他會知道，這麼多年的凄苦始終得不到紓解，這麼多年的仇恨始終得不到化解，終於，當他看到王家父子聚在一起，凄苦化為火焰，仇恨變成子彈，頃刻間灰飛煙滅。

在真相沒有大白於天下之際，張扣扣就是一枚核彈。他目前成為正義英雄這一點，就必須引起足夠警惕。人們在他身上寄託了太多太多對於制度對於法治的渴望。具體到司法審判上，雖然難以做到絕對的公平公正，但是相對而言，還是要對於當事雙方的責權利負責到底的，不能讓任何一方始終在申訴或者上訪的路上奔波。畢竟，一旦有一天，絕望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悲劇就註定會發生。所以，防患為未然，用法治來防止悲劇，應當說不二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