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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裡比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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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7日

照例的一早就去找高坂。

「柴田,我想你已經拿到投票的數據了。」

想不到高坂會先提出這件事...

「沒什麼的,我想通了。我知道你也是為了讓我活下來...真是麻煩你了,艦長。」

「我真是誠惶誠恐之至啊柴田殿...多謝您的體貼。」

「高坂,你的這份大禮我真是無法接受啊。為了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殺人嗎?」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能這麼順暢、自然地說出這一堆義正辭嚴的話。我得承認,這幾天已經讓我認同了森香穹的理論。此時大概只有千草還會保有無謂的善良了吧?然而,或許這正是我要保護她的理由吧。

「...正是。柴田殿,我其實對你並無侵略之心。那個,你知道大野治長和山本勘助嗎?」

「山本勘助嗎...好像在井上靖的小說中看到過。大野治長是什麼人?」

「大野治長是淺井茶茶的近侍。儘管兩人有尊卑之別,不能互訴衷腸,但是...」

「艦長,我...」

「啊,柴田殿...不不,是我配不上你才是。」我早就知道他會說這樣的話了。「我們有緣於此相見,我高坂景鑒已經是榮幸之至...就算我等要殞身此間,我...我的...」

高坂已經激動到無法自持的程度了。然而這個可惡的傢伙總歸也會消耗一份補給的。

我猜是時候賭一把了。

「那個,高坂艦長,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這件事情了...」

「...」

「我喜歡的是...」

「我知道的,是千草。那天在電氣艙...其實我知道是你們兩位。當時我還有些嫉妒。但是我已經想通了。既然是柴田殿想要守護的人,那我也必將一視同仁。」

聽起來高坂的語氣平靜異常,似乎並沒有做作的感覺。愛屋及烏嗎?是時候最後一搏了。「高坂,你願意為我而死嗎?我想把你的那份補給留給...」

這幾句話實在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當然。柴田殿。您的意旨...就是我必將...實行的!」

...「我很感激你的心意...能來由我做你的介錯嗎?」

「這個...」高坂的咽喉中好像滾下了什麼。「當然。既然是柴田殿要我去死,我義不容辭。」

說著,高坂抓起了桌上的一片鋒利的礦晶,作勢朝自己的腹部一剖。電光石火之間,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高坂手上的力道還不算大,不過也並非裝腔作勢。也真是難為他了。

「艦長...我怎麼捨得你去死呢~其實我喜歡的還是你。千草什麼的...畢竟還是女的對吧?」

藉助昏暗的光芒,能看出高坂臉上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不過他的呼吸還算平穩,臉上擠出了一絲苦笑的意思。

「然而...艦長的心意好像不大堅定哦?真的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嗎,艦長?」

這次高坂並無疑慮,再次撿起礦晶,往腹中一捅,手上呼呼帶風。我用上了兩隻手,才儘可能抓住了他,一邊說道:

「艦長,好像還不夠愛我哦?山本勘助可是在由布姬死後還儘力效力於她的兒子,照艦長的力道看呀,艦長你在我死後就要移情別戀啦~」

「我也愛你哦艦長~證明給我看!」

高坂這次更不猶豫,猛地掄起那片礦晶,朝著自己的腹部切了上去。

猝然出手,一把推在高坂的背上。高坂的上半身毫無防備地朝前傾倒下去,礦晶不受控制地深深切入了他的腹腔,在昏暗的燈光中,紅色的血液並不那麼顯眼。高坂抽搐著翻過身來,雙眼緊盯著我。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高坂會把手裡的礦晶砸過來。但是我堅信我的判斷不會錯,一步都沒有挪動雙腿。

「柴田...擦乾淨門內把手,上面...有你的指紋。哦,是我想多了,似乎你出現在我的屋內也沒什麼奇怪的。拿上我的補給去給你愛的千草吧。柴田,我早就想終結自己了,謝謝你能幫我最後一把。」最後一句話聽起來像是他為了安慰我罷了。高坂你放心的去吧!

能死在自己所愛之人手裡,高坂應該也會死而瞑目吧!這才是人恢復了自己本性的時刻。每個其他的人,一般情況下或許能互利,但是資源緊缺時可都是對自己有害無利的。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為了自己的目的,何須愧疚呢。

D+8日

除了高坂事先替我攢下的那份補給之外,全艦的食物已經耗盡了。空氣也越來越污濁不堪,儘管所有的壓縮氣體都已經被釋放出來,但是不免還是死氣沉沉。

帶著高坂給我的補給,我走進千草的屋裡。因為氧氣不足,千草慵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雙手扣合,百無聊賴。之前不知有哪位哲人說過,至交就是沉默卻不尷尬。從昨天開始腦子裡就昏昏沉沉,什麼都不想幹了。也許殺死我的將不會是飢餓,而是窒息?無形的東西往往更危險吧。

我就默默地爬上床從背後攬住千草的腰。空氣似乎凝結成漿糊一般,在胸腔里凝固,黏結。每次的呼吸都像是在肺部擱淺在了爛泥里一樣。而且由於脂肪燃燒的不夠充分,手腳都是冰涼的。...就這麼抱著還能暖和一點。連嘴都不想多張開一下,何況是別的事情?

在渾渾噩噩的幾分鐘,幾十分鐘或是幾小時之後,走廊里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芒。好像還有噼噼啪啪的聲音。並且在這徹骨的寒冷中,還傳來了一絲溫熱的感覺。

是火!

「好暖和...」千草在半夢半醒中翻了個身,晶瑩的雙唇抖了抖,好像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這種人類社會最原始的工具和武器現在仍然能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只不過,不是靠看得見的光和熱,而是靠看不見的力量,吞噬著氧氣。如果坐視不管...

我在一本書上讀到過二十世紀那些遇難的礦工,因窒息而死的不在少數。越往深處,越往低處,污濁的空氣就像細菌一樣自我繁殖,越來越可怕,直到把那些生命都扼殺的一乾二淨為止。礦井又怎能是這條定律生效的唯一一處地方呢?一揆者的自取滅亡就正與此相似。

千草雖然蠢萌但是並不真蠢,就在我胡思亂想的關頭,她已經翻身下地,抄起一袋礦砂沖了出去。一簇簇的火焰是根植在空塑料箱子上的。如果我們艦上沒有冤魂作祟的話,那放火者顯然就是森香穹無疑了——想到這裡,我一把扯住千草那纖細的胳膊,附耳說道:

「森是要引誘我們上鉤的。你出去救火的時候,她肯定會趁機襲擊過來。我們...我們不能如此貿然行動。」

「柴田殿,你在說什麼啊!現在艦內的空氣本來就不多,如果不趕緊滅火的話,我們就會全都死掉的!」

說實話,距離坍塌已經過去了七八天了吧...我早已對生還不作他想。更何況,所有的食物都也吃光了。還能保持運轉的用電器,可能就剩全息手錶了吧。據說窒息而死的人雖然在死前狼狽百出,但是幾十分鐘就能命歸黃泉。如果是活活渴死或者凍死...大概要難受的多吧。更何況,森香穹既然能想出這條計策,肯定有了必死的覺悟。讓始作俑者死在自己的手裡,也挺諷刺了。

我雙眼虛閉,搖了搖頭。千草整個身子朝前,胳膊在我的手裡掙扎了一下。虛弱無力地放開了手後,千草隨機驚惶地轉過身來,雙手拍著我的臉。透過眯起的眼睛,能看到千草因吃驚和恐懼而睜大的雙目像水晶球一樣。還是架不住死亡的恐懼嗎...千草。我們要死在一起了。對我而言是幸運,對你而言是可惜...並沒有。

「柴田?柴田?」

千草是這麼的關心我。作為受過訓練的艦組成員,應該能看穿我浮誇的演技呀...我實在不好意思,只好睜開了眼睛。

「柴田。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

「千草。」

艦體上部的合金天花板已經因為過熱而開始扭曲了。森的計策還真是挺拙劣的,她的艙室剛好位於更靠近艦首的位置,能夠頂得住這樣的炙烤,也真夠為難的。而且如果我們真的打定主意坐視不管,軟化的艦體很可能從她那邊先坍塌下來。我不得不佩服她的陰狠。堵上自己的性命嗎,真是沉得住氣!

千草看到我沒事後,就重新撿起礦砂,朝前跑出...三兩步吧。只聽艙體上部嘩啦啦幾聲響動,一根沉重的輸送管從艙頂呼嘯著砸了下來。千草躲閃不及,被壓在了下邊。

「我沒事!」

真是不幸之中萬幸。輸送管外邊裹著的厚厚一層合成材料使千草免於血光之災。然而輸送管仍然夠沉,而且是斜著下來的,千草的上半身完全是動彈不得。另外,千草在倒下前就已經把礦砂拋了出去,而且箱子燒灼殆盡,火情已經大為改觀。千草的雙腿在輸送管後邊亂踢亂蹬。但是並無借力之處...我得趕緊去把她拽出來。

「柴田你這個百合...天誅!」

是森的聲音。終於暴露本性了嗎?然而恐怕也晚了。而且,掉下來的是鬆動的輸送管而不是別的什麼東西...就是為了不急於奪走千草的性命,好讓我上鉤。我能聽到腦後呼呼的風聲,大概是...突然間膝窩一麻,站立不穩,就勢朝前倒了下去。

千草又救了我一次。森一計掄空之後,因為熾熱和缺氧也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我撿起身邊未燃盡的箱子,朝著身後一揮,剛好擋開了下一擊。然而一招過後箱子也一分為二,借著火光,能看清楚森手裡的武器是一臂多長的廢棄鑽頭刀片。很鈍了,但是單憑分量和力道,劈開箱子是不成問題的。

「你活不到檢修艦到來的時候的,森。你這是白費力氣。」儘管我心裡很慌,但是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我死了倒不要緊,但是那樣的話千草也難逃一劫了。

「我要活過你就夠了。我本來就沒打算活到檢修艦的來臨。」森惡狠狠地瞪著我,和平時沉默、冷靜的態度大相徑庭。說著,大踏步闖進我身前來,一刀平砍我的額頭。也許是我躲了一下,也許是頭蓋骨足夠堅硬,竟然沒被砍開,只是被砸出一道口子。她就沒這麼幸運了,我剛才撿起的一截斷裂的鈦管直直地在她的小腹里戳開了一拳大小的窟窿。

森退開一步,站在千草側面,用刀尖指著她的大腿,一手捂著小腹上的傷口說道:

「把傢伙扔了,不然我就慢慢殺了她。」

「柴田,不要!別管我,殺了她!」

...我不能。我不能讓千草受傷。一定有更穩妥的辦法。我和森都在流血,只要能多撐...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了。為了千草,我還不能死。我強忍著暈眩,慢慢蹲下身子,把鈦管的頭先耷拉到地上...此時我才意識到沒躲開剛才這一擊有多傻。腦袋就像個震顫不停的大鐘一樣,抖來抖去,根本沒法集中精力思考,而且肚子里還一股股地泛起噁心的感覺。而且我的傷口也是血流如注,想要靠捂是絕對止不了血。

「扔了!否則我...」

忽然間千草的腳往起猛地一抬——大腿深深地扎進了刀片里。千草緊咬牙關,但是仍然免不了地發出一聲柔弱的呻吟。奇變陡生,森對眼前的情況也失去了處理的能力,刀片被緻密的肉體緊緊夾住,拔也拔不出來。是時候了!我撿起鈦管,一把捅在森的脖子上。森香穹生性爭強好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輸掉的會是自己吧。她的嘴角滲出了帶著氣泡的血液,張了張嘴,但是發不出聲,用盡最後的力氣,一圈打在我下顎上。我被震得朝後倒摔出去,看見森用雙手想要把管子拔出來,但是兩腿發軟,坐倒在地,頭也垂了下來。隨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柴田殿?」

嘴裡好咸...我昏過去很久了嗎?我試著動了動。太疼了,太乏力了,現在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但是耳邊的聲音好像是真的。我必須睜開眼睛。

「柴田殿?」

是千草...千草俏麗的臉上憔悴了不少。她伸過手來在我的嘴邊擦了擦,充滿愛意地看了我一眼。等等!

千草的胳膊上...為什麼劃開了那麼多道傷口?

也許是從我的眼神里讀到了什麼,千草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說道: 「沒什麼的,柴田殿。我曾經存在過你的身邊...這就足夠了。你的心意我切實地收到了,請替我好好的活下去吧。」說著,千草把胳膊遞到我的嘴邊。一手掰開我的嘴,強迫我喝了下去。

那溫熱的血液...我的身子動彈不得,能夠用來表示反對的也只有發出的哼哼聲。千草...

當你所守護的人反過來救了你...我真是無能至極!我...

...

...

...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下一次的震動之後,醒來就已經在醫院。.

生亦是死,生何足幸!死亦為生,死何足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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