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藥丸系列：1，日本的大學科研

寫這個系列的時候，我估計很多人會很詫異，排骨一個中介（明明我不是中介，我是校方），利益相關人士，怎麼開始寫日本藥丸了？

其實我們說XX藥丸的時候並不是說真的要完蛋了，也有無奈、可惜、恨鐵不成鋼的嘆息。因為本來是可以表現的更好的。開始動筆的最初想法恰恰是覺得日本在這方面其實還有機會的，只是現狀如此而已。再有1個半月，排骨來日本的時間就整整15年了，這15年簡直就是日本衰落的15年，排骨是看著一個中國三倍GDP的發達大國如何變成藥丸國家的。

1月日本發生了京都大學IPS研究所的論文作假事件，身為所長的山中教授道歉。全日本唏噓不已，在這件事情的背後是全日本科研人員微薄的收入，IPS研究所90%的研究員都是非正規僱傭，日本藥丸之聲不絕於耳。

說日本藥丸有根據么？

當然有。一切要從2004年開始說起。

2004年日本開始實行大學法人化，所有國立大學都變成學校行政法人，美其名曰是要引入競爭機制，國家每年開始消減給大學的預算，研究者必須根據要求去申請研究經費，經過審查並通過才能發放。希望通過這種競爭體質讓學校優勝劣汰。

經過十多年的實行，現在基本可以說這個改革非常失敗，所帶來的結果就是除了幾所頂尖大學以外大部分的國立大學科研能力直線下降，整體的科研基盤下沉。論文數量急劇減少，科學論文數常年佔據第二位的日本經過法人化改革，15年降到了第五位，被引用數降到了10位。而其他國家的排名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除了中國）。

要只是研究經費集中在幾個頂尖大學，其實還不至於讓論文下降這麼多，至少那些頂尖國立大學的論文不應該下降。但問題是不光是一般的地方國立大學，頂尖國立和私立的論文也下降了， 理由也很簡單，研究者們都把時間花在申請經費上了。

結果，現在大學裡的教授很多人，一不上課，二所有的雜用全交給助手、副教授、助教去做。說是研究，但研究主要靠學生和部下干，他只是署個名。那他們幹嘛呢？負責去申請經費，去做各種社會性的工作，提高知名度，搞關係，為申請經費做準備。

你能拿回來錢你就是大爺，但那些一般的大學經費少的可憐。平均國立大學給研究者個人的一年研究經費不足30w日元的有40%，其中有13%的人連10w都不到，經費200w以上的只有9%的研究員。

10w日元？人民幣5700塊！！就算是200w也就是12w人民幣而已。

這要是文科的話還好，反正文科只要飯管飽，書管看，你自己憋論文就行了。這理工科尤其是搞生物醫學的隨便一台儀器的維護費都經常不止這個價格了。之前某地方國立大學植物組培學的某教授就抱怨過，說因為大學說沒錢了，讓自己研究室負擔電費，而植物室為了保持溫度一年的電費就是180w日元，為了籌集研究經費她每周都要寫20份外部資金申請書，去想民間募集資金，比當年申請獎學金還痛苦。

這種情況下你還要寫論文，不寫論文就沒法申請到經費，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為了申請經費必須花時間去民間募集→時間不夠沒法寫出高質量的論文→沒有論文沒辦法申請經費→沒有經費沒法更新設備提高研究能力..........

這樣的環境下，你如果還想搞研究，只能想非常的辦法。有些研究者開始鋌而走險，開始作假了。事實上這次京都大學IPS研究所問題就是在這個背景下發生的，篡改論文的研究員是一個36歲的助教，僱傭期只有3個月了，為了能留下來而採用了非常不明智的方法。

而且生物類非常容易造假，因為生物學的實驗中經常會發生「不可再現性」的實驗，明明這次實驗成功了，下次同樣的環境和條件就是複製不出來。

日本2012年為止的不正研究比例，醫學藥學生物學類比較集中。

那是不是日本政府真的沒錢么？那倒也不是，其實應該說是文部省沒錢，或者說文部省沒辦法從政府那裡搞到錢。

從日本對科學技術的預算來說真不能說沒錢，佔GDP比例的0.71%，一年1.8兆日元。雖然比不上中美兩大巨頭，但第三位還是保持住的。比德國還多一些。但從生產性上來說就差很多了，去年一年的論文發表數只有德國的50%多一點。

投入比德國還多，生產性缺直線下降，自然文部省的發言力就越來越弱，國家也越來越不願意投錢。現在把文部省給各個大學的科研經費已經消減到2286億了，前段時間日本政府考慮退休的高齡者的再學習問題，決定投入5000億的預算。這下各個大學研究者就生氣了，5000億日元！！這相當於給大學科研經費的兩倍多呀。

當然，在日本政府來看，這種投入產出比純粹是日本大學自己不爭氣，海外的大學（中國情況不詳）沒有哪個是完全靠國家投入的，英國牛津劍橋的經費里國家投入只有15%，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只有26%，而日本的國立大學則都在50%以上都是國家投入，國立大學裡最少的是東大也佔到了41%。

而且日本大學也完全不和企業合作，企業負擔大學的研究開發法費用只有2.4%，德國佔到了14%，美國佔到了5%。換句話說日本大學裡的研究完全和社會脫節，對企業有意義的研究太少了。

不和企業合作也行，畢竟美國也不高嘛。你可以多收收留學生呀，然後提高留學生的學費，英國一個留學生的學費比本土學生貴幾倍，而且所謂名校都佔到20%左右的留學生，日本呢？除了日經大，唯一能達標的只有早稻田，其他大學留學生比例5%都不到，國立大學的留學生比例更底。而且，留學生學費比本土學生學費還低！國立大學收一個留學生虧一個，簡直反人類。

所以這個大學法人化的改革其實就是逼著國立大學學會自己走路，別再依靠國家了，多和企業合作，多收收留學生，多漲漲學費，多培養些喬布斯、雷布斯、賈布斯這樣的人才，等他們發財了再回饋母校，這才是大學的正確運作方法。

沒想到的是日本大學（尤其國公立）不但沒學會自己走路，還「啪嘰」一聲摔在路上了，現在在靠爬著往前挪動。

說到底，日本政府制定國立大學法人化的改革方案的時候低估了國立大學教授們的抵抗了，以為逼一下就可以了。要說日本各個大學的領導層都是學者，都留過學，也都是經營者，對這個問題還是有一定認識的，日本高齡少子化嚴重，學生數量減少，大學在國外知名度不高，必須要到日本考試等等各種問題都有很清晰的認識，和很多大學理事長聊天的時候也談到這些問題，都說要積極改變，但這麼多年一直都沒什麼太多變化，主要原因就是，日本的理事長說話不算。經常和國外談好的項目回去都被否決了。

那是誰說話算數呢？教授會。

日本的大學教授會是個由所在大學教授組成的大學運營團體，根據學校教育法第144條，可以決定學生入學、退學、轉學、畢業等所有關於學校活動的生殺大權，同樣，一個學校的留學生政策也由教授會決定。

教授會的教授們是既得利益者，在他們看來，和企業合作、增加學校的留學生搞英語授課都是很麻煩的一件事。

和企業合作？那可不行，那不是等於讓企業來決定研究方向了么？這還能算研究的自由么？再說，石油公司投資個幾億來研究新能源你就不懷疑么？研究不能成為企業賺錢的手段！我們是科學家，不能為了幾斤新瀉大米而折腰！

學校要增加留學生？這可不行呀，這些留學生以後畢業要找工作，好多企業是不要留學生的，如果他們找不到工作不是會拉低我們學校的就業率么？就算就職了，留學生在一個企業里工作的時間很少有超過3年的，這樣企業對我們學校評價也不好了。而且萬一他們日語不好聽不懂課怎麼辦？研究跟不上怎麼辦？所以，我們不能增加留學生，還是要嚴格控制。

學校要搞英語授課？這怎麼行？讓我們這些教授用英語授課不是要我們的命么？什麼，不用我們上課？從外部招聘外國教授和教員？別忘了我們是有人事權的，怎麼能增加這些不懂規矩的外國人呢？教員雖然是公募制，但人選早就確定好了，明年某某教授的後輩會來接任的，所以搞英語授課也不行。

學校要和其他國外學校搞學分互換？可以雙學位？單位互換怎麼個演算法？國外學的怎麼能在日本通用呢？所以也不能瞎搞。大學是研究機構，研究第一！

什麼？研究沒有經費？為啥沒有？國家不給？要大學自負盈虧？日本藥丸呀，連科研人員都要去賣白菜過日子了。大家組織起來去問日本政府要錢去呀！

種種一般，導致了各個大學的理事長就算是想改革，也是阻力重重。教授不關心教育，只關心自己的研究。自己又是利益所得者，任何會侵害到自己利益的都嚴重反對，有的大學還有學閥的問題（比如慶應出身的教授就和早大出身的不對付），有的大學還更變態的一票否決制，必須要所有教授全部同意才行。

有這樣的教授會，就算學校經營者再想改革，有的時候也是有心無力，沒有極大的決心是沒法推行自己的改革的。

所以這就變成了一個更大的死循環：

日本政府希望大學改革自己能養活自己→大學理事長想改革改不了抵抗實力太強→抵抗勢力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改革→不改革就沒錢→沒錢就沒法養活自己→沒法養活自己就只能再去求政府→政府不給錢希望大學改革自己.......

在這種死循環中，每一部分都說這樣下去日本藥丸，但都是別人的責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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