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B站評分數據說開去——B站用戶的『第三世代』特徵

由B站評分數據說開去——B站用戶的『第三世代』特徵

B站開通評分功能已四個月，在用戶們踴躍評分的同時，也收穫了來自其他評分平台和一些漫評人的批評，而主要的攻擊點在於，高分段（尤其是9分以上）作品過多，嚴重缺乏區分度。

為了深入研究這個問題，我爬取了B站番劇評分數據。

令我驚訝的是，9分以上的作品確實過多，但是較低分段的作品評分則具有不錯的區分度。這似乎暗示著，B站的滿分評價過多了。或者說，對於爭議較大、廚方和黑方都有其道理的作品，B站往往都是廚方佔有優勢，並且相對於其他評分網站用戶，b站的評分者更樂於給出滿分（其他網站往往打出次一等分值）。

事實上，這一點已經在 @TimeCompass 的這篇文章中有所提及。同樣在這篇文中，他認為B站評分出現如此現象的主要原因是『排行榜思想的根深蒂固』以及『小圈子文化「排他」的特性』。我雖深以為然，但是仍然感覺是隔靴搔癢，並未觸及本質。

前日重讀岡田斗司夫《阿宅，你已經死了》一文，結合B站評分數據的特點，以及我於當今B站中所見的種種現象，深有感觸。這裡試以此文，用岡田所言『阿宅的三世代論』來闡釋B站高分段較多的現象。

我認為，當今B站用戶的主流，正是所謂『宅的第三世代』的典型。我們不妨來看看『宅王』岡田是如何描述這個概念的。

第三世代的特徵，就是『打從生下來就被御宅商品所包圍著』。就像第一世代因為從生下來就有電視機，所以被叫成『電視兒童』一樣，第三世代或許可說是純種的御宅人類。

對於第三世代來說，他們所經歷的是網路、手機等『媒介』的進化。相對來說，動畫、漫畫或電玩等內容，早在他們出生之前就已經到達最高品質的完成度了。而且他們接觸的也都不是針對兒童、而是針對御宅所推出的商品，第三世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並不單單只是覺得『美少女好可愛』這種亢奮的感覺而已，還要再加上『我竟然會喜歡這種東西喜歡到如此亢奮，我真可愛！』以及『我明白這種萌，被萌到的我真是又帥又有趣！』這種感覺。也就是說不是單純的『喜歡』，還包括從相當超然的、局外旁觀的觀點在內。而且，還能把少女的『可愛』這種感性置入自己身上。

他們的想法是：『只想看自己看得懂的作品，只想看自己喜歡的作品而已』。

就算嘴巴里同樣在說『萌』，每個御宅的萌點都各不相同。所以雖然只有使用『萌』這個字是一樣的，但也會感覺到總算有人跟我是一樣的了，有點安心的感覺。所以，對於這個『萌』到底是什麼的評論也絲毫不感興趣。

但是，第三世代卻只要共有『萌』這種感覺就夠了。就像天上放煙火時大家一起歡呼一般，因為在那一瞬間會產生一股像融為一體般的『共有感覺』，而這種感覺的共有是絕不會否定『我』的。

他們所關注的中心，不是科幻也不是動畫，而是『對該事物有反應的自己』。

我們從思想、產生環境和行為三個方面來總結上文的描述：

從思想上講，這一世代宅人並非是以作品為中心，也不是以某一圈層為中心團結起來，而是以自我為中心，而反對共性的看法（雖然他們仍然會由於從眾心理而在行為上與這思想背道而馳）。這直接導致其思想中存在一種『消極的反權威』——他們往往不接受一些經過驗證的作品鑒賞理論，也拒絕把作品好壞和個人好惡分開對待。但他們卻不樂意提出一套駁論來駁斥這些觀點，而是選擇忽略它們。從這個角度講，他們或許對有利於表達讚美、抑制批判的觀點更容易接受——雖然這些觀點並不比他們所忽略的那些要更有道理。

從產生環境上講，這一世代宅人沒有經過宅物難以獲取的時代，也沒有經過宅文化遭受廣泛歧視的時代（就國內情況而言，相反他們有能力批判對宅文化的拙劣模仿）。他們能夠不受歧視地發表自己對動畫的觀點，也容易獲得作品資源。

從行為上講，這一世代宅人雖然容易團結在某個口號下（比如『嗶哩嗶哩 (゜-゜)つロ 乾杯~』），但是到具體的宅文化生活上，他們往往是較為封閉的。後一點易於理解，而『團結在某個口號下』是因為他們需要一個足夠包容的大環境來悅納與展示自己的個性，一個不包含任何綱領的口號顯然是最富有包容性的，因為這不過是個無實義的暗號罷了。他們更樂於細化自己的圈子，並且對於同屬於宅文化的圈子不甚感興趣。他們相對於對作品本身的鑒賞，更樂意於尋找作品與自己的共鳴，並且將對自我的悅納融入對作品的評價中。從相反的角度來講，近似圈層的撕逼也更為激烈——比如撕cp。

如果B站主要用戶確實符合這些描述，那麼我們就可以把B站評分過高的事實解釋為『宅的第三世代』在其以自我為中心的核心思想下，將自我悅納與作品評價相統一，給作品打高分等同於給自己打高分。我們仍然從思想、產生環境和行為三個方面來分析B站用戶。

從思想上講，他們打下不合適的高分這一行為（不論這原因是本文所猜測的或是其他原因，甚至沒有原因），意味著他們要麼不掌握前輩們所總結的一套動畫評析方法論，而是選擇了訴諸自身的感情；要麼沒有意識到自己『客觀評價作品以方便他人的責任』。這兩點都體現出了B站用戶廣泛的自我中心思想，這思想是與『宅的第三世代』所具有的思想是一致的。

從產生環境上講，如果我們把『新番承包計划上線』和『F/Z官方中字上線』（均在2014年10月初）視作B站大版權時代的來臨標誌的話，那麼uid在6.5*1e6之後的用戶，都可以認為是『B站大版權時代用戶』。而現在最高的B站uid約在2.9*1e8。換言之，『B站大版權時代用戶』佔到了所有用戶的98%。這些用戶在資源的獲取上可以說是相當便捷的。而對宅文化的歧視，在「戰網魔」淡出主流價值觀的今天，也無從談起了。與前文對照，這種環境也是易催生『宅的第三世代』的環境。

從行為上講，B站分區增多（如番劇國創分離）表現出用戶的圈層細化，而『不喜歡就不看，別bb』『you can you up』等反ky言論（雖然可能沒什麼道理）恰恰是為自己發表讚美而打壓批判聲音大開方便之門。而彈幕刷屏的普及又印證了『團結在不包含任何綱領的口號下』的特徵。可以說，B站主要用戶的行為，雖然由於文化圈的差異而有所不同，但是基本符合『宅的第三世代』的描述。

至此，我們證明了B站用戶具有強烈的『宅的第三世代』特徵，那麼正如前文所述，B站用戶能被打出如此高分也不奇怪了。

和我所尊敬的一些動畫評論者不同，我無意批判這種現象（當然B站評分的含金量現在看來確實值得懷疑了），也無益為所謂『美好的舊時代』的遠去而感慨。現在B站的用戶們，確實與我們所知道的動畫愛好者有很大的不同。

但也僅僅是不同罷了。

距離『宅王』岡田斗司夫寫作《阿宅，你已經死了》已過去了10年。這十年間，動畫產業以完全不同於他在GAINAX時的軌跡發展壯大，而日本的宅文化圈也出現了他無法預想的巨變。他畢竟不是預言家，不能夠料事如神。而在中國，以B站用戶為代表的宅人們，正經歷著動畫版權業的成熟、國創的發力和國產二次元遊戲的大熱，這些雖然都是日本宅圈已經經歷過的，但是從未有哪個文化圈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壓縮了如此多的事件。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最後，讓我們以岡田曾使用的結語收尾吧。

『幹得好啊，我們大家』

捆綁著我們，讓我們御宅民族與社會間阻隔的那道牆壁已經崩塌了。我們每一個人都終於真正地自由了。

那麼，也差不多該是你走上自己的道路的時刻了。

不必擔心。

以往排斥你們的那股重擊御宅的狂風，現在已經無影無蹤啦。現在就連那些靠賣臉吃飯的藝人，都還會說些『我有點宅喔。』之類的話。你現在再怎麼熱愛某部作品，也不會像以前那樣遭到迫害了。

已經不要緊了。

你曾經熱愛的御宅作品，現在已經遍及世界各地。已經多到沒人能告訴你哪些值得一看，哪些作品正受到注目的程度了。它已經廣泛而稀薄地擴散開來。不管你走到哪裡，都一定會遇見它了。

你就從中去尋找你自己真正喜愛的事物吧.

從此以後，已經沒必要讓誰來教你御宅是什麼，萌又是什麼了。為什麼？因為自己喜歡什麼或萌什麼，都沒必要受任何人的指責。

你只要對你自己有感覺的事物，享受自己的感覺就行了。因為只有自己的感覺最珍貴嘛。

然後，如果你覺得喜歡某件事物，就要自己去向廣大的世界傳播。因為已經不像以前身在御宅民族之中了，所以可能很難找到贊同自己的人，就算找到了，那種關係也應該經常是不安定的。因為你們雖然對這部作品的意見相同，但對別的作品卻完全沒話可講，這種事態是經常發生的。

但就算如此，你也只能繼續傳播。同時還要好好用耳傾聽周圍所發出的微小聲音。然後一次一次慢慢地找出贊同你的人。

或許你對這種不安定的關係會覺得非常害怕，或非常寂寞。

所以相對的，你該親身體會到那些用耳傾聽你的訊息的人是多麼珍貴，多麼可愛了吧。當你知道自己對某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的時候，你也會很高興吧。

恭喜。

為了年輕的宅人們，為了這個時代，為了bilibili，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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