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論:二談歷史中的醫患關係

醫生地位提升的初始,大約可以認為是宋朝。

有宋一代,科舉制度越發成熟,讀書人的增多,催生了一類特殊的「醫」,他們不再是等同於「技游四方」的「傳統醫生」,而是將個人讀書致仕理想映射進了醫學實踐的一群醫生,他們不僅治病救人,更是著書立言,而隨著印刷術的大力推廣,更是可以說中國傳統醫學的真正「傳承」正是起始於宋。這樣一群亦讀書人亦醫的認被後人稱為「儒醫」。

儒醫之「儒」指的正是儒家,儒家推崇「學而優則仕」,讀書只有一種目的,那就是為了做官,從而「以濟世利天下」,但讀書能讀到那個份兒上,顯然十分少,更多的人則是處於書讀了但是卻抱負無處覓的狀態,這樣的話,他們會如何實踐自己的讀書致仕理想呢?恐怕只有醫生這樣一個職業天然有此作用,所謂「達則為相,不達為良醫」是為什麼呢?很簡單,畢竟醫生「上可以療君親之疾,下能夠救貧賤之厄」(1),所以說,如果一個讀書人不能為相(大概率事件),身在民間卻還想著利澤蒼生的,那除了醫,似乎再也沒有別的什麼路徑了。

儒醫是讀書人理想和社會實踐糅合後的一種產物,從它誕生之後,儒(仕)即醫、醫即儒(仕),儒、仕、醫三位一體,前兩者的社會地位顯然對於提高醫的地位有幫助,這種情況下,醫患關係大趨勢上一定會朝著積極的方向進展,但是道路未必就很平坦。

在以儒和仕為主的上層社會,醫生雖然不再是術士這樣的幫閑之差,卻也不可否認他們更多扮演的角色是主僕關係中的「仆」,無論是御醫,還是官醫、亦或是家醫,並不能與求治者平等對話;而在下層民間,雖然印刷術的普及促成了醫學世家的誕生,真正出現了師徒和醫術傳承的實踐,但是醫學方法論卻遠談不上完善,因此更多的還是是名醫不可得,普通人依舊生活在到處尋醫求診中,並沒有形成牢固的醫患互動關係(1)。

又由於宋朝經濟發展的迅疾,中國人的心態和價值觀不僅面臨儒家傳統之影響,同時還會被商品社會所衝擊,所以在醫患互動上,必然會出現「急功近利」心態,而和醫生的「無可奈何」放在一起分析,就容易得出結論,彼時中國的醫患關係,更多是患者引導的關係,而不是由貌似地位逐漸升高的醫生來掌控的。

可以看出來,上述推論其實和中國今天的醫患關係十分相像,看似醫生朝南坐,實則患者才是幕後老大,或許可以認為,中國的醫生在患者心中的權威從來就沒有被確立過,直到現在,西醫的診療模式比中醫更加主動的情況下,勢必更容易引發醫患之間的衝突(3)。

衝突的核心,放在患者的語境下,從來都是「醫德」問題,從最早曹操對華佗品德的質疑道現在患者對醫生態度的不滿,都出於對醫德的質疑(可以參見上一篇專欄),只是現在的表現形式越來越隱晦而已。「醫德」作為現實問題,同時作為歷史問題,不能僅僅關注醫學實踐的本身,還應當考慮到當時社會的價值取向。從歷史記錄上來看,名醫大德似乎很是常見,但是我們切不可認為他們就能代表整個醫生群體,真實情況下,可能醫術高明又「皆如至親之想」、「一心赴救」的「精誠大醫」很少很少,真是可遇不可求,即便碰到了,醫德問題依然是眾人的關注焦點,醫術則未必。

換回醫生語境,從「儒醫」身份出發,它似乎也對醫生的個體價值定位帶來了影響。上文說道,「學而優」的目的是「仕」,而不是為了提升個人修養和社會價值,由此產生了延續中國歷史百年的「官本位」思想,所謂中國官僚文化落到醫這個職業上,當然是醫生的「官氣」。我們隨後開始稱醫生為「大夫」或者「先生」,恐怕不是信口而來。要知道,中國的「大夫」也好,「先生」也罷,都有著板臉,冷漠、令人畏懼、神聖不可侵犯的標準形象,這如何有助於構建良好的醫患互動關係呢?

參考文獻

  1. 余新忠,「良相良醫」說源流考論兼論宋至清醫生的社會地位,天津社會科學,2011(4):120-131
  2. 陳元朋,兩宋「尚醫人士」與「儒醫」——兼論其在金元的流變,台北:國立台灣大學出版委員會,1997:24
  3. 古津賢,李大欽,多學科視角下的醫患關係研究,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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