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且見嬌喘且見情

在2012年的歐洲戛納電影節上，著名導演邁克爾·哈內克憑藉新作《Amour》摘得全場金棕櫚大獎。這部講述安樂死與親手弒妻的愛情電影還有一個精緻的別名——《愛慕》。亦如片中男女主角的女兒所說的那般，「在你們年輕的時候/我時常聽到你們做愛的聲音/那時候的我高興極了/因為這說明你們還相愛著。」

「相愛」，這彷彿是一個亘古不變的命題。從聞名遐邇的《愛在》三部曲到史詩級虐戀《英國病人》，從溫柔靜袤的《泰坦尼克號》到青翠欲滴的《怦然心動》，我們身不在場，卻在這些稀碎的光影中瞥見那些驚艷的情緒。卻又暢遊其中肆意輕歌曼舞，坐看雲起他們的悲歡離合。

Love，是個超級大前提。

而我今天想要說的韓國電影《小姐》，就是這樣一個關於Love的故事。韓國名導朴贊郁返光之作，回歸韓國本土操刀英倫文學，且艷且俗，芬芳淋漓。

好像自《斯托克》以後，老朴就開始充分運用起他可愛的直男審美來。鏡花水月的迷幻電子樂、靜謐壓抑的英式莊園、高貴到像是出自海派女導之手的絢麗服裝，縱然不改骨子裡復仇殺戮的終極主旋律，但這樣的朴贊郁，洞幽人性似鬼火，舔舌在每一幀恍惚的畫面里，海底撈月般偷走你的心。

在目睹豆瓣電影《小姐》條目下一度出現的「驚悚/劇情」類別時，我不得不對條目創建者誤導性的分類懷揣謹慎態度。自片源流出以後，明眼人都看出朴贊郁這次玩出了惡趣味新招式——大尺度女同床戲、色情朗誦會、剁手指、章魚女優、禁慾系皮手套……其中種種，換做豆瓣糖水片寫真女青年定然大呼無法忍受。

這樣難得一見的獵奇皮囊下，那根承接劇情最重要的脈絡被埋沒實乃意料中事。人們走馬觀花地欣賞床戲、傾聽女主角朗讀《金瓶梅》、意淫魚水之歡時勾魂攝魄的嬌喘、賞析朴老鬼的惡趣味，唯獨那份「愛」，被忽視在花拳繡腿的奇技淫巧里不見芳蹤。

《小姐》，在我眼裡只不過是一部溫柔浪漫的愛情電影。

或許是受去年頒獎季落空黑馬《Carol》的影響，我對女同情結LGBT類型片有著難以抗拒的好感。但凡對魯妮瑪拉和凱特女王那份煙波美感的愛意久念不忘，那麼定然也不忍心錯過金敏喜與金泰璃的百合對手戲。

但至於為何認為《小姐》是一部愛情電影，除了因為朴贊郁，還離不開它富有性別解放色彩的故事前身——《指匠情挑》。

英劇死忠粉應該都對BBC這套老牌劇念念不忘，陰謀、反殺、再反殺，雙重反轉的故事下揭露出的是赤裸裸的慾望與權勢殺伐。朴贊郁將苗頭轉向這樣一個故事，與其說是改編，倒不如說是重新創作。

《親切的金子》里，導演就開始暴露自己見微知著的女權色彩。那麼到了《小姐》，女權更加徹底。有人說電影最後一幕小姐與女僕奔跑在茫茫夜色里，那是朴最溫暖通透的一幕，這點我認同。只不過在《指匠情挑》的原有基礎上，朴老鬼又加入了更多黑暗、玩味的色情元素，燕公子向來對他又愛又恨，忽明忽暗的性格折射面總能在作品裡窺見一個飄忽不定的他。

而說起小姐與女僕之所以以愛情至上，除去那些讓人滿臉羞澀的激情戲碼，我卻更樂衷於分析其中「無聲的情慾」。杜拉斯曾說，情愛即使一種吞噬，這種宛如抽象派畫作的隱性表現手法，不得不使我想起黑寡婦曾經拍過的那部《戴珍珠耳環的少女》。

同樣無聲，同樣欲言又止，同樣克制隱忍，卻絲毫掩不住滿屏香瀉的馥郁。

話至此，我只拎出來講三場戲。初擬為「起因」「發展」「高潮」。有人說《小姐》情感戲單薄匱乏，那麼我正好想說，《小姐》的情感戲其實很豐滿。

第一場戲，出於「起因」。自認為天真的卧底女僕一廂憐憫，浴室磨牙。特寫鏡頭下兩位風情女郎嬌嫩玉肌上滾動的露珠，透過那顆琥珀般的晶瑩，我們彷彿能看見情慾浮裊於整間浴室。

棒棒糖、夜間童話，乃至於最後的親身「教學」，她把她當媽媽，她卻把她當敵人。有眼力見的下女本應按照計劃誘騙無知小姐，但正因為浴室間無聲的交流，柔軟的觸碰已經鋪開她們之間的優美畫卷。

而第二場戲，小姐學會了吃醋。她會為情人的木訥感到憤怒，打她巴掌，將她拒之門外，生她的氣，為她的無動於衷心痛。這多像曾經那個初戀的我們，而所謂的初戀，即會為對方一分一毫的行為所牽動。ta不必擁有碧波般的清澈眼眸與春風般的清爽笑容，只是定格在回憶之海，在往後的某個瞬間使得我們偶爾發聲笑。

第三場戲，便是細節。在三段式的《小姐》里，第一部下女口吻的最後是雙姝夜奔。此處拎著厚重行李箱的小姐與女僕一層一層打開日式推拉門，偌大莊園宛如陰暗牢籠。彼時她們像落跑的新娘，為對方珍重的承諾惺惺相惜。直到最後漸漸消失在地平線盡頭，溫柔的鋼琴配樂清泉般流泄，那一刻，愛已溢出鏡頭。

我知道這些零碎的回憶還不足以支撐我的說法，那麼請看那些更加細微的地方——皮膚間的輕觸摩擦、高潮時的雲雨嬌喘、赴日巨輪上的輕輕側靠，以及往後「見縫插針」也要尋求親熱的熱忱與執著。

這就是我眼中的《小姐》，情字當頭。朴老鬼再多獵奇不過只是霓裳之上的流珠點綴，唯有那份浪漫的愛，支撐我看完了一整個故事。

或許有人說，《小姐》就是當年的《色·戒》。沒有人會讀懂李安，正如現在沒有人讀懂朴贊郁。多少人為那血腥色情的戲碼添上一份關注目光，直到現在，媒體無不以女同床戲作為宣傳第一籌碼。

群眾基礎如此，還指望華語電影有望出頭。建議各位名導改拍大胸長腿網紅PPT，情色擦邊，欲言又止，這樣的電影，或許更能挑撥大家的興緻吧？

而無論如何，我還是愛這部電影的。也愛這樣調皮可愛的朴贊郁，因為他，我能見識到這樣的絕處逢生的愛情，即便布滿心機與城府，這樣一份感情置身其中卻也明亮得動人。

我能聽見兩位復古女郎風情萬種的吟哦，任由鶯鶯燕燕在我耳畔划出幾道羞澀的緋紅，當然也能在將來某個瞬間回憶起她們動人的微笑，我希望那個時候的自己，心境如平湖，走在路上步伐還輕快，靈魂還在燒，而心中依舊相信著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