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來的前一天

1

馬路從網吧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現自己真的沒看錯之後,把腳從鍵盤上拿下來,揉了揉自己的頭髮,伸著懶腰走出了網吧門口。

迎接他的是空無一人的街道。

大街上滿是被丟棄的垃圾,連風都沒有,一切都彷彿死了似的躺在地上。

馬路咽了口唾沫,開始急匆匆向家裡走去。

馬路的家坐落在一個破舊的老式住宅樓,這是當年他爹馬國良單位分的房子,自從跟著小聰他們混之後自己就嫌少回這個家,更不用說聯繫自己那個沒什麼本事的爹。只是如今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心慌,似乎有什麼很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索性到了樓道里隱隱聽到鄰居家中傳齣電視聲,才讓他鬆了口氣。

他來到了家門口,猶豫了好一陣,才終於拿出鑰匙打開了門。

一進門便看見,馬國良正在盯著電視,屏幕右上角有個紅標,像是在直播的樣子。馬路見他這副樣子心裡突然有股火冒出來,張嘴便道:

「我回來了!」

「噓。」馬國良破天荒地沒有嘮叨他,只是盯著電視,眼睛都不眨一下。

終於,電視屏幕變成黑色,馬國良轉過了頭。

馬路剛想大聲嚷幾句,卻不知為什麼閉上了嘴。

這是第二次他看見馬國良哭,第一次是他媽死的時候。

「兒子,你……沒選上。」馬國良紅著眼睛說道。

「什麼沒選上?」馬路一頭霧水,煩躁道。

「上船,」馬國良看向窗外,「彗星要撞地球了。」

馬路瞳孔猛地一縮,瘋了似的跑出了門。

街道上,流氓正在強姦女孩,平日和藹的鄰居正在拿著刀追殺自己的上司,少年們擁吻在一起互相在對方身上發泄自己情慾,警車閃著燈光,正在嚴陣以待。

彷彿末日一樣。

2

「巨大彗星即將一天後到達地球,人類所能使用的所有阻攔方式均被視為無效,世界將在一天後毀滅。」

「各國之前用於應對世界末日的超級載人飛船投入使用,每艘船可載五百人,其中五十名為工作人員,五十名為各個學科的專家和教授,剩餘成員為全國12到20歲且本身無犯罪記錄的青少年,選拔方式為全國公開ID號抽取。」

「被選拔出來的孩子請家長儘快聯繫政府,我們將儘快排我們的成員去護送你們前往飛船。」

馬路在路邊用手機看完了方才的視頻,雙手無力地垂下去。

這就……要死了?

他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連忙拿起一塊石頭,用力地砸在自己的手上,然而無論多麼痛,身邊的場景依舊真實無比。

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是小聰。小聰比馬路大三歲,是這片著名的少年混子。

「馬路,選上了沒?」小聰說道。

「選個屁,這種好事全他媽讓那些有錢有權的佔了,我們怎麼可能?」馬路罵道。

「我告訴你,我這有個好玩的事。」小聰邪笑道。

「都死了還有什麼好玩的?」馬路冷哼道。

「是啊,你都快死了,想做的事還不去做?」小聰的聲音彷彿魔鬼。

馬路神色一凜,忽然意識到自己馬上前往的可能是地獄。

不過死了,不就是去地獄嗎?反正自己這種人也去不了天堂。想到這,他咬了咬牙,拿起手機向著小聰發過來的方位跑去。

3

馬國良看著相機怔怔出神。

自從妻子走了之後,自己似乎再也沒碰過這玩意兒。

他坐在陽台前,看著昏黃的街道,明明還是早晨,世界卻彷彿像黃昏,街道亂作一團,馬國良有些擔心馬路,他拿起電話猶豫了下,卻還是沒有按下電話號碼。

馬路把自己拉黑了。

他站起身來,從廚房裡拿出一瓶酒。酒是好酒,當年自己給開車的那個老領導臨退休的時候送給自己的,那時候他想留著,等兒子結婚的時候拿出來喝,可是誰能料想,沒等倆人和好,世界都要毀滅了。

馬國良把杯子里倒滿酒,然後輕輕泯了一口,久違的辛辣與醇香再次衝進他的口腔,刺激著他的味蕾,激得他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這些年來他就喝著劣質啤酒度日,鮮少這麼奢侈了。

妻子還在的那會兒,自己還是個文藝青年,整天背著相機騎著電動三輪載著一家三口出去玩,遇見什麼好的景色就拍下來,回家後送到照相館洗出來掛在牆上看。他那個時候經常說什麼精神富足比物質富足重要得多,如今看來真的像是在放屁。

馬國良在的廠子那個時候效益還好,單位給分房子,還能時不時舉辦一些文藝活動。可偏偏是妻子生病的那個時候,整個廠陷入了低谷,等到妻子去世,廠子也就倒閉了。

妻子病後自己用盡了一切辦法,還是沒能湊夠治療的錢,只能把妻子接了回來,陪她度過最後一段時光。

最後那幾天,他用相機給妻子拍了很多的照片,在湖邊在樹下,他想盡最大努力把她留在這個人世間,哪怕是影子也好。

可還是留不住。

馬國良獃獃地看著電視,耳旁又想起當年他對兒子說的話:

「兒子放心,爸爸一定努力掙錢,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呵。」他沒忍住笑了出來,微眯著雙眼,看著相機,心裡突然又一股火湧上來,想要把相機砸個粉碎。

「狗屁藝術。」他含混不清地爆了句粗口,繼續沉迷在酒精中。

4

趙文題煩躁地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和別人不一樣,他是那個能活下來的人。

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機械專家,飛船上需要他的地方還很多,於是他的名字自然在那張登機名單的紙上,而且更幸運的是,他的孫女也在ID號碼抽取中被選上。

然而他現在居然聯繫不上孫女。

名單確認後的一瞬間趙文題就聯繫上了警察,請求他們到自己家對孫女進行保護,他很清楚作為萬中無一的幸運兒,在面臨絕望的人群面前會發生什麼。

可是直到現在居然還是聯繫不上孫女,警察那邊也沒有任何發現,今天所有的學校都停了課,沒有人知道自己孫女的去向。

趙文題看著窗外混亂成一片的人群,有人企圖衝進研究所,被警察一槍擊斃。

他冷笑了兩聲,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這個世界的末日,心中居然莫名有些愉悅。

這樣的人類,滅亡了最好,他想。

他轉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辦公桌,原來在那裡擺著一張照片,照片是兒子大學畢業照的,那時候兒子還是個很陽光的人,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兒子一直都是個很陽光的人。

想起某件事情,趙文題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辦公室門被敲響,一個中年人走了進來,搓著手緊張兮兮道:「趙院士,剛剛跟您說的那件事……」

「你覺得我可能會答應你嗎?」趙文題冷哼一聲。

「我知道,人都珍視自己的性命,可是您看,我要是替您上了船,憑我之前在地球上積累的關係,您的孫女絕對可以在上面過的舒舒服服,而不用和一個普通人一樣……」中年人額頭冒著冷汗。

「舒舒服服?怎麼個舒舒服服?和你們這些人一樣?」趙文題怒斥道。

他平復了下呼吸,換了種語氣,用一種惡毒無比的聲音嘲弄道:「我本來以為你們這幫廢物只是學術上腦子不好使,沒想到幹什麼腦子都不好使?你忘了我兒子是怎麼死的?」

中年人猛地瞪大了眼睛,背後汗如雨下。

「趁著我在國外,你們搶了他的研究成果,還污衊他偷取了你們的學術研究,煽動全研究所的人詆毀排斥他。嗯?結果你很滿意吧,他受不了自殺了,你們滿意吧!」趙文題怒吼。

「然後我想給我兒子討個公道都不行,所有人都在阻撓我,說這是學術醜聞,傳出去對我國科研界是一種巨大的侮辱,哦,侮辱,你們他媽也知道什麼是侮辱!我兒子被誣陷就不是侮辱了!」

「我們也不知道您兒子會……恕我直言,這可能和您的教育有關係,他是因為承受不住打擊才……」中年人低著頭,強行辯解道。

「那你能承受住打擊嗎?」趙文題的語氣突然平靜下來,看著中年人饒有興趣地說道。

中年人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這個年近古稀的科學家。

「我馬上就要走了,在飛船上可以活的很好,受人尊重,可你呢?馬上就要死了,被彗星砸死。」趙文題冷笑。

中年人失控了,他猛地抬起頭朝著趙文題衝上來,「我死也要比你晚死!」

槍聲從辦公室響起來,一名全副武裝的特警站在中年人身後。中年人頹然倒地,眼中滿是痛苦與絕望。

「我知道您是在故意激他,想借我們的手殺了他。」特警沉默了下,說道,「但是您剛剛的話很危險,您也是在刺激在這裡執勤的特警們。」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想刺激你們殺了我呢?」趙文題負手看向窗外,輕輕嘆了口氣。

只要人類存在,就必然會發生醜惡。

這樣的船,登上又有什麼意義。

5

馬路喘著粗氣,看著自己面前的少女,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馬路,抓緊,」站在一眾小弟面前的小聰不耐煩地說道,「都知道你他媽是個處,這女的可是我好不容易綁過來的。」小聰叼著煙說道。

「她是誰。」馬路沉默了會兒,問道。

「你猜?」小聰露出笑容,「這女的當時在路邊打電話,讓我給看見了,你知道她給誰打的嗎?警察。她為啥要找警察過來呢?因為她被抽中了。」

「那你不怕警察來了把我們抓起來?」馬路說道。

小聰愣了下,然後笑聲猛地在小巷子里爆炸開來。

「你他媽是不是傻!」小聰一巴掌狠狠抽到馬路臉上,「我們都要死了,抓起來?放哪?你他媽就剩這麼一會兒的命了,老子看你是我兄弟才對你這麼好,專門給你找了個處,你再磨蹭,我來。」

馬路的臉腫了起來,他咬著牙看著小聰道:「你們可以找別人。」

「是,我們是能找別人。」小聰點了根煙,「可是誰讓這孩子太幸運了呢?被選上啊,就能活下來了,我們呢?我們只能他媽的跟著這個破地方一起完蛋!憑什麼她這麼幸運?嗯?你告訴我?我就是要強姦她!弄死她!憑什麼她這麼幸運!」說道最後,小聰把煙狠狠地戳進了馬路的臉。

馬路被燙的生疼,卻也不敢多說話。

「你不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小聰拿起地上的一塊磚頭說道,「這樣,你現在呢,把她衣服扒下來,我數三二一,你慢一秒,我就用磚頭砸你一下。」

「別……別……」女孩的雙手雙腳被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無力地尖叫著,但是似乎沒有人會來到這裡。

馬路咽了口唾沫,顫抖地對女孩的衣服伸出雙手。

那一刻他突然有點後悔混社會。

記得媽媽去世的時候,他發誓自己要好好學習,將來努力賺錢,不讓這種事情重演。那個時候他初三,學校里有個老師,是來實習的,人很聰明,馬路很敬佩他。老師跟自己的關係很好,說只要馬路肯努力一定能讓馬路和爸爸過上好日子。後來老師走了,他們依舊保持著聯繫,直到某天老師剽竊他人研究成果的新聞被爆出來。

「老師,您……真的剽竊了嗎?」

「我沒有,我被誣陷了。」老師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終於說道。

「馬路,做學術是沒有意義的。」老師最後留給他一句話,等再次傳出老師的新聞時,是老師自殺的消息。

那天馬路放棄了學習,認識了小聰他們,徹底放棄了自己。

這個世界滿是黑暗,壓的人透不過氣,馬路想透氣,只能讓自己融入黑暗中,成為他們的一部分。

「接的這麼慢,用我教教你嗎?」小聰的聲音打斷了馬路的回憶。

「不用,我行。」馬路深吸一口氣,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女孩的哭聲越來越大,男孩們的喘息如同饑渴的猛獸。馬路終於解開了女孩襯衣所有的扣子,粉色的內衣顯露出來,他站起身,開始脫衣服。

小聰帶著少年們開始歡呼。

馬路脫掉了上衣。

馬路將衣服扔在女孩的身上。

馬路轉過身子,面對著惡魔般的少年們。

「你說得對,最後一天,總得活的不一樣一點。」馬路擺了個防禦的架勢,「操你媽的,來。」

6

馬國良看著面前頭破血流的兒子,連忙丟下手裡的酒杯沖了上去。

「沒事,見義勇為了。」馬路撥開馬國良的手,一屁股坐著沙發上,從茶几下面拿出一卷繃帶把腦袋裹了個結結實實。

「趕緊去醫院啊。」馬國良著急道。

「現在哪還有醫院?」馬路冷哼道。

「怎麼了這是?」馬國良皺著眉頭。

「不是說了嗎,見義勇為……」馬路抬起頭不耐煩道,他本來準備把這件事糊弄過去,卻對上了馬國良的眼睛。

「我跟小聰出去……」馬路不知道哪來的耐心,竟然第一次開始和父親訴說自己的生活。

「……後來我看打不過了,我就跟他們說我今天拚死也得弄死個,你們要不想早死趕緊滾蛋。他們一聽就怕了,就都跑了。」馬路呲牙咧嘴地說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馬國良碎碎念道。

「那個女孩呢?」馬國良忽然想起來。

「警察來接她了,挺安全的。」馬路看著桌面,說道:「喝酒了?」

馬國良笑了笑,從茶几下面重新拿出來兩個杯子擺在桌子上。

「本來是準備等你結婚送你的。」他看著杯子感慨道,順手把兩人的酒杯倒滿,馬路看著馬國良給自己倒酒,沒由來地覺得有些難過。

「你爹沒本事,估計結婚的時候就能送你一瓶好酒。」他自嘲道。

馬路沒說話,拿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煩我,也應該煩,以前要不是我沒趁著廠子效益好努力賺錢,你媽也不至於……」馬國良一口把酒悶掉。

「當時覺得什麼精神富足就夠了,屁啊,沒錢,你什麼都不是。」他看著頭上包著紗布的兒子,說道,「是吧。」

「現在落得這樣,老婆死了,兒子不跟我往來,都把我手機拉黑了,」他拿起手機在馬路眼前晃了兩下,「我活該啊。」

「我拉黑你不是因為煩你。」馬路突然說道。

馬國良抬起眼睛,一頭霧水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小聰原來有個兄弟,跟人家打架的時候被打的挺慘,打他那個是個大混子,打完還不解氣,正巧這時候那兄弟家裡人來了個電話,大混子尋著電話找了過去,把他家給砸了。」馬路把玩著手裡的酒杯。

「馬國良,我怕你給我打電話。」他看著父親的眼睛說道。

「我知道這麼混挺危險,所以我不讓他們知道我家在哪,知道了的話萬一我把人家打傷了你還得賠錢。」馬路點了根煙,遞給馬國良一根,給他點上。

「知道危險還混?」馬國良有點生氣。

「不知道該幹什麼,有總覺得該干點什麼,所以就混唄。」他抬起頭特痞地笑道,「反正以後也不用混了。」

他拿起酒杯,對馬國良說道:「爸,我敬你。」

馬國良愣了下,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了笑容。

杯子碰在一起,窗外是金黃色的天。

7

趙文題看著孫女,眼中快要冒出火來。

「你們是廢物嗎!連個孩子都看不住!」他對著前去接應的警察罵道。

「我勸你說話注意點,我們也是有脾氣的。」為首的警察強壓火氣說道。

「怎麼注意?我孫女差點讓人強姦了!我怎麼注意!」趙文題大吼。

「你!」為首的警察想衝上去,卻被同事攔住,硬生生拖了下去。整個大廳就只剩趙文題和過著那個少年外套的孫女趙佳音兩人。

「沒事吧?」趙文題蹲下身子,關切地問著面前的女孩。

「沒事。」趙佳音搖了搖頭,眼眶依舊是通紅。

「跟爺爺說,怎麼了?」趙文題問道。

「他們把我抓起來,用繩子綁著,出來一個人開始解我衣服扣子,然後他又把衣服蓋在我的身上,然後跟那幫人打……」趙佳音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趙文題連忙把孫女抱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頭說道:「沒事了,沒事了。」

「幫我查一下那個人行嗎?」趙文題看了眼已經睡著了的孫女,躡手躡腳地走出了辦公室,對負責警衛的警察說道。

「那個孩子的外套里有他的手機,你可以自己去找。我們只負責保護您的安全,並不提供其他的。」警察冷冷道,他正是方才和趙文題起衝突的警察。

「叫什麼名字?」趙文題點了根煙。

「沈岩。」警察看都不看他一眼。

「名字不錯。」趙文題笑了笑,靠在牆壁上抽著煙。

「您最好進去,在這裡我們沒有辦法保證您的安全。」沈岩冷聲道。

「小夥子,我跟你們不一樣,我真的不太想活。」趙文題斜靠著牆壁,緩緩說道,「我是為了我孫女,如今她活著,我死了也沒什麼的。」

「你為什麼還站在這裡。」趙文題沉默了會兒,看著沈岩說道。

「為什麼不出去呢?你的人生還有那麼幾天,不應該去揮霍一下嗎?」趙文題不解說道,「我活了七十多歲,見的最多的便是這個人間的醜惡。」

「三年自然災害那時候,我看見過還有些力氣的男人把孤兒寡母手中唯一的口糧奪走,看著他們餓死街頭;後來七幾年,又看見有人在檯子上被石頭砸的頭破血流;等我好不容易覺得生活穩定了,能追求幸福了,兒子自殺了,兒媳找了個有錢的男人,扔下我孫女一個人。人這種東西,一旦內心的慾望不受控制,很容易變成很可怕的怪物,而我們欠缺的,正是這種控制自己的能力。」趙文題看著黑漆漆的樓道,手指間的香煙明暗變幻。

沈岩沉默著,忽然說道:「我家人剛剛死了。」

趙文題挑了挑眉毛。

「之前我抓的一個犯人乾的,他從監獄裡逃了出來,出來第一件事就是報仇。可是我現在也只是知道他們死了,不知道怎麼死的。」沈岩苦澀道。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趙文題第二次問道。

「不敢吧,不敢看到他們是什麼樣子,不敢面對因為我死去的他們,想一直站在這裡,反正,馬上要和他們團聚了。」沈岩說道。

趙文題沉默著,沒說話。

「其實心裡也不高興啊,憑什麼你們活著我們就得死?還得在這裡給你看門。」沈岩第一次露出不滿,「但是想想,你們要是活著,我們就不算真正的死去,至少你們還能帶著我們的故事繼續活下去。」

說著說著,他又搖了搖頭:「說的太偉大了,其實說到底,這就是命令,所以我得站在這。」

「因為我是警察。」他轉過頭,直視著趙文題的眼睛。

趙文題沉默了許久,他的背第一次沒有佝僂著,挺得筆直道:「假如給你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你要嗎?」

沈岩愣了下,似乎猜到了對方的想法,笑道:「我說了,我是個警察,我得站在這裡直到最後一刻。」

趙文題也笑了起來,他摸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把剛剛那個救我孫女那個小孩子的電話找出來,讓他替我,我不去了。」

8

李朝陽透過窗子獃獃地看著面前這個蔚藍色的星球。

作為一名太空站的維修檢查員的他,正在給女朋友林悅打電話。

「我想下去找你。」李朝陽說道。

「你沒法下來啊,在上面待著吧你。」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歡快。

「在這裡也不一定能活。」李朝陽有些自暴自棄道。

「好歹活著啊,萬一呢?」林悅說道。

李朝陽拗不過她,只能氣的掛了電話,屏幕關閉的瞬間,李朝陽的眼淚爬滿了臉。

「李朝陽,來把登記工作坐一下!」同事的聲音從太空站外側傳來,李朝陽用力擦了擦眼淚,走向了外側艙門,今天是登機的日子,太空站的成員們即將登上飛船,並幫助飛船工作人員完成必要的人員檢查工作。

「趙佳音。」

「馬路。」

「李冰。」

……

李朝陽漫不經心地看著面前的一個個名字,他知道自己最想看到的那個名字不會出現在這裡。

一切結束之後,李朝陽再次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了攝像頭。

「又怎麼啦。」林悅在屏幕那頭鼓著嘴。

「我……還是想……」李朝陽支支吾吾道。

「你想什麼?想我啊?」林悅笑嘻嘻道。

「是的,我很想你。」李朝陽看著林悅的臉認真說道。

「林悅,我本來想這次回去就向你求婚來著,可是……」李朝陽眼眶又紅了起來。

「那你現在求啊。」林悅用力睜著眼睛,彷彿不讓淚水從她的眼中掉下來。

「嗯,好。」李朝陽吸了吸鼻子,擠出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臉。

「林悅,你願意嫁給我嗎?」

林悅猛地點頭,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李朝陽,你一定得活著,替我活著。」

「等彗星來的時候,你幫我拍張照,然後幫我許個願行嗎?」

「好,許什麼?」

「不知道,暫時我還沒想好,但是一定得許願,對著彗星許願,一定會成真的!」

「好,好。」

9

兩天後。

馬國良站在街道上,看著自己剛剛拍的相片,露出了很幸福的微笑。

他已經拍了兩天的照片,但還是覺得拍不夠。

這個世界真的很美,哪怕是即將面臨毀滅。

他舉起相機,對著那個越來越大的光點,按下了快門。

趙文題和沈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臉上掛著微笑。

「站崗到最後一刻?」趙文題笑道。

「最後一刻!」沈岩大聲說道。

李朝陽看著那束光從遠方疾馳而來,按照和林悅的約定,拍了照片,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不知道是什麼願望的話,那就祈福,為明天祈福。

我在星空愛你。他在心裡說道。

馬路和趙佳音並肩站在一起,看著身邊這個陌生人的樣子,身體不由自主地也學著他雙手合十,這個動作傳染了一個又一個人,最終蔓延了整個太空船。

人類許了個願。

10

一束光穿過了那顆蔚藍色的球體,最終讓它分崩解離。

另有一束光從太空中亮起,帶著希望駛向遠方。

文章作者:@山城

首發於公眾號腦洞故事板

圖片作者:Loika

圖片鏈接:huaban.com/pins/1029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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