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奈何離兮（三）
十三
一夜無事，各自相安。
木離小心的繞過粉墨軒，用老道給的銀子採辦了幾樣營生物件。路過豬肉攤時，木離來回走了幾次，才咬著牙讓攤販砍了兩斤上等的精豬肉。
佛不吃肉，道士應該是吃肉的吧？再買上一斤小黃酒，好好哄哄那個老道士，哄著他教我些拳腳，倘若以後還能送木兮姑娘回家，倒也不用太害怕那些林中猛獸了……
這樣想著，木離的心似乎剎那間抽動了几絲。
也不知道，木兮姑娘此時在做些什麼……
捧著酒，拎著肉，躲過了似乎在街市裡尋找自己的阿黃，木離趕在晌午前回了家。
無樹無遮，炙熱的陽光把三間茅屋和那塊空地烤的燙人，連井口中都出現絲絲霧氣，應該是井裡的水被這太陽給曬的出了汗。
就是這般炎熱，瑾雲還穿著小衣衫，手捧桃木劍，滿臉大汗的站在空地中……
小道士，你這是幹嘛呢？練功也不能大中午練啊，瞧這曬得……是不是你師父他老人家逼你的，你等我，我進去跟他說說……
不過十歲的孩子，居然被這般折騰，木離心有不忍，打算進灶房放下酒肉之後就去找老道士求情。
不……不關師父的事，是我自己闖的禍。昨夜我讓這金剛桃木劍沾了人血，傷了這劍的靈氣。師父說，唯有在正午陽光下曬滿一個時辰，曬足七日，這劍才會復原……
小道士眨眨眼試圖趕走眼上的汗珠，卻總是徒勞無功。
沾了人血……哎，昨晚沾的不是我的血嗎？你師父這話怎麼說的，我血有毒還是怎的？……
木離正用衣袖給小道士擦著臉，忽然就想起昨晚的事。
不是，不是，離哥哥，這金剛桃木劍是我門中法寶，降妖除魔無往不利，但是不能沾染絲毫凡人之血。不管是你的血，我的血還是師父的血都是一樣，都會讓這劍靈氣大損。師父說了，還好只是指尖血，若要是心頭血，我門中這把世代相傳的法寶只怕登時就廢了……
指尖血？心頭血？不都是血嗎？這有什麼講究的……
想起昨夜的事，木離似乎也悟出來什麼。
昨夜裡你拿這劍刺我……不會是，把我當成妖怪了吧？！……
嘿，我說你們這倆道士，小生我好心收留，居然好心還被當成了驢肝肺……
活該！
木離甩了一句話，頭也不回的走進灶房拾掇飯菜。
半個時辰多，灶房中忽然傳來陣陣香氣，引得站在院中的瑾雲不住的抽著鼻子。而不知躲在何處的那老道士，此時也出了聲。
離哥兒，中午做什麼好吃的？居然這麼香？……
唔……唔，小生……唔，知道您老人家除魔衛道、行走山間異常辛苦，所以給您和瑾雲燉了一鍋豬肉，還有一罐小酒，您等著，我一會就給您端過去……
躲在灶間的木離，狼吞虎咽的咽下滾燙的兩塊豬肉，又把手指舔了個乾淨，這才掩蓋好自己的偷吃相，把一盆燉豬肉，一罐小黃酒端入房中。
好香，好香……
老道士聞香而至，未等坐穩，就抓起一塊豬肉丟入嘴中……
師父？
門外的瑾雲極為可憐的喊了一聲。
老道一抬眼，看天也差不多了，隨手一招，瑾雲就撲了進來。
也沒用筷子，一隻老枯樹皮的手，一隻肥嫩小手在盆里亂抓，木離幾次看準伸手進去，卻都被這兩隻手給搶了……
直到最後的一口油湯都倒進肚裡，老道士這才舒服至極的打著飽隔癱軟在椅子上，斜著眼看著木離。
說吧，要求我什麼事？
那個，道長，你看我一個書生，手軟腳軟的，道長你能不能教我幾招防身之術，用於強身健體呢？
嘿，就這事啊，其實用不著買肉孝敬，瑾雲，這兩天你教他點淺顯功夫，太難的別教，我怕他學不會……
丟下一句話，老道剔著牙走了出去，抬頭看了看天忍住不又抱怨了一句。
這老天也太熱了，房裡烤的跟蒸籠一樣，算了，我還是找個樹蔭涼快之地睡午覺吧……
好嘞！師弟？
瑾雲用滿是油污的手大氣的拍著木離肩膀，絲毫沒理會木離眼中的驚愕與後悔……
十四
井中拉起吊籃，籃中已空無一物。
師弟別看了，你那點榨菜肉絲和粟米飯，昨晚早被我跟師父分吃了……
屋內的瑾雲隨意說了一聲，繼續埋頭收拾那把金剛桃木劍。
你們！實在是欺人太甚……
從早上到現在肚子里只有剛才偷吃的兩塊豬肉的木離火冒三丈，衝進屋中取出筆墨宣紙扭頭就走。
午間燥熱，河邊卻很清涼。不少青年男女們以河邊避暑為由在河邊同游，倒也給了木離一些生意做，無非就是錢收的少了些，畫畫的丑了些。
心心相印，情比金堅，兩文錢一副愛情寫生畫，記錄你們的幸福美好，祝福你們白頭偕老！
做啥樣買賣就得有啥樣說詞，這點木離倒是準備充足了。
吆喝沒多久，來生意了。一對小男女嬌羞的站在林間讓木離做畫，身後也圍了幾個看熱鬧的人。
河中有洞府，傳說是某一位龍族魚躍龍門前的居所，洞中靈氣繚繞，往日里也曾孕育出幾個大妖，如今卻是妖狐一族洗筋練髓、潛心修鍊之地。
木兮按壓著不斷翻湧的內息從河中悄然上岸時，也不過午間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
躲在暗處晒乾了衣服調整好氣息，木兮這才好整以暇的順著河邊往樹林方向走去。
木兮身材妖嬈，面容婉好，少不了引起幾個河邊的少年和無賴的注目，膽子小的小聲議論，膽大的忍不住已經吹起了口哨，出聲調戲。
木兮倒也不理，神色自然的在岸邊走著，只是遠遠看到了仍在圍觀的人群和作畫的木離，眉頭略微一挑。看看周圍也沒了路，木兮打算小心點離遠點走過，免得被木離看見。
許是心有靈犀，木離抬頭隨意看了一下，正好與木兮略帶警惕的目光再次相遇，木離楞了一秒，張了張嘴，隨後卻繼續低頭作畫了。
居然？……居然不理我？！
木兮心中氣悶，反而徑直朝木離走來。
推開了木離身後的二三人，木兮站住定睛一看，怒了！
為什麼你給他們畫的都有臉！！！給我的畫的卻沒臉！！！
木離一哆嗦，手中畫筆掉落在地。
不是，姑娘，這個，這個……
總不能如實說前幾日我是為了省些筆墨所以沒畫吧？這還不得徹底得罪了……
木離沒轍，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理由來。
等著畫的二人見木離停了筆，走過來看了看覺得還不錯，丟下了兩文錢，取了畫走了。
兩文錢？！你給他們畫居然只要兩文錢？還畫了兩個人，兩張臉？！！！
木兮頓時急火攻心，又氣又惱，身旁有人圍觀又不好發作，只有怒喝一聲，憤憤離開。
姑娘，你等等，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姑娘……
著急的木離也沒收拾，趕緊跟在了木兮身後……
十五
你別跟著我了！！！
木兮快步走著，看到身後木離緊跟，回頭又是一句怒吼。
木離站定，等木兮轉身走了幾步，這才又快步跟上。
都跟你說了你別跟著我了！！！你再跟著我，信不信我殺了你！！！
木兮轉身，右手高舉，卻絲毫未見指尖的冷冽銀光。
哦……好。
看來她是真怒了，連殺人的話都說出來了……這麼秀美的姑娘，發起火來也是一樣滲人，罷了，改日再去林間找她陪個不是好了。
木離不願再惹木兮暴怒，只好暗嘆一聲，轉身離開。
真走了？真就這麼走了？
木兮繼續朝前走了一會，沒聽見身後腳步聲，轉身已然空無一人。
站立許久，木兮才又嘆了一聲。
你，居然，真的，走了……
十六
我要學功夫！！！
我教你的就是功夫啊！
哪有教功夫讓人蹲馬步的？！我都連著蹲了好幾天了，腿肚子蹲抽筋了都沒覺得有什麼變化。這，就是你教我的功夫？！
別叫喚了……你才蹲幾天啊，你師兄我當然可是整整蹲了一年，師父才肯教我的起手式的……
瑾雲悠哉悠哉的坐在屋檐下，手裡玩著知了，漫不經心的勸著木離。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不想教就別教，拿這些說詞糊弄我，我告訴你，小生我也不是吃素的……
木離實在氣憤難忍，也不蹲馬步了，隨手一擦汗，氣勢洶洶的走向瑾雲。
你……你要幹嘛？
瑾雲有些緊張卻也帶著些玩味的看著木離。
你！算了，看你這麼小，不跟你一般見識。
快到瑾雲面前時，木離還是怕了，打瑾雲自以為沒事，可是等那老道士知道了，自己肯定跑不了，再說了這小道士又喜歡偷偷扎人……
偷偷扎人？……
木離假裝隨意的看了一眼瑾雲身邊的金剛桃木劍，心裡有了主意。
十七
都過去幾天了，木兮姑娘這氣也應該消了吧？
身背金剛桃木劍，手提兩份新鮮水果的木離站在林邊略微躊躇。
瑾雲說了這金剛桃木劍能夠降妖除魔……這妖魔，應該和那些林中野獸有血親關係吧？不都說妖魔是野獸變的嗎？桃木劍既然能降妖除魔，想必也能幫我驅趕野獸吧？
計較了一番，木離仍未放膽，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入林中。
這林子雖與鎮子相鄰，但無名無姓，鎮上人也幾乎不到林中來，倒也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就像是緣來已久的約定一般，互不打擾。
頭一次走進這神秘樹林中，木離除了驚恐也很好奇。
林中樹木雖多，靠近鎮子的地方卻鮮有大樹參天，陽光就這樣稀稀落落的透過樹葉灑在地上，地上綠草繁盛、百花綻放，林間不時鳥啼、蟬鳴相互對唱，倒也是一番別樣美麗的風景。
是託了金剛桃木劍的庇護嗎？木離在林中走了小半個時辰，卻還未見著一隻尋常野獸。
只知道這林子是她家的，可是這麼大的林子，她家住哪啊？
走了半天，獸影人影均未見著，腳也累了，木離有些埋怨自己的冒失。
林中深處，大樹已然參天，陽光雖盛，卻也難以穿透這細密遮擋，林中有光，卻也多了一絲清冷和陰深。
一陣冷風吹過，木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卻被遠處傳來的動靜吸引了。
過去看看，說不定就能遇見木兮姑娘家的下人呢……
木離這樣想著，鬆了松背上緊綁著的劍，朝動靜處走去。
十八
離得近了，木離聽到了幾聲高亢的獸吼和夾雜在其中的異樣咆哮。
是……是野獸……這可如何是好？……
聽這動靜，不用想也知道是猛獸自斗，木離頓時心中膽寒，他緊緊身子，想著轉身悄然離開，卻被之後的一聲獸吼給迷住了心神。
這吼聲好熟……像是送木兮姑娘回來那晚聽到的獸吼……
不知為何，木離心中竟多了一絲擔憂，他轉身望著那莫名兇險之地，反手上肩握著背上的桃木劍，似是著魔了一般一步一步往那裡走去……
此時，距木離不遠處，一白兩黃三隻野獸正在近身纏鬥。
白色野獸身形迅疾，如同光影一般圍著兩隻黃色野獸，不時嗷嗚一口，卻總是會咬下一塊血肉。
黃色野獸仗著身形龐大，皮糙肉厚倒也沒覺得多痛，兩隻尾部相連，頭部朝外，總是抬起腳掌重重拍下，撼地之聲接連響起，卻極少能拍到白色野獸身上。
走進方圓五米有餘，木離才知道此時自己有多危險。
先不說那白色野獸的迅疾身影，單是那黃色野獸次次拍下的腳掌，就已讓木離難以站穩，頭暈目眩……
聲聲獸吼有如天雷，不僅讓木離恐懼萬分，難再移動，更讓這方圓幾米的地方改天換色，頭頂上壓著一大片黑壓壓的烏雲，身邊冷風穿襲，每一次經過都會帶走木離所剩無幾的氣力和勇氣。
嗷~~~！
木離的突然介入讓正在酣戰中的三獸難免分心，一隻黃毛巨獸得了個空隙，仰天長叫一聲，利掌隨即拍向瑟瑟發抖的木離。
白色巨獸雖知有人闖入，可以一敵二的局勢讓她根本無暇分心，此時順勢一看，竟是木離？
巨掌如同小山一般朝木離壓來，即便身無武藝，木離也知道自己無可阻擋，即將命喪掌下……
廢物……白色巨獸見木離絲毫未動，只好一陣風起，飛到木離身前硬生生的抗下了這一掌。
沉悶的骨肉相擊聲響徹雲霄，木離傻了一般看著眼前對著自己齜牙咧嘴的白色巨獸，應該說是巨大白狐，愣了幾秒，隨後被白狐嘴邊流出的幾滴鮮血給驚了神，慌亂的拔出身後之劍，戰戰兢兢的朝著白狐比劃著。
滾蛋~！
被重重打了一掌，白狐怒氣難忍，抬掌就準備扇飛木離手中的劍。
疾風已至，巨掌離身只有幾寸了，驚恐難忍之下，木離居然橫生勇氣，大吼一聲，將桃木劍硬生生刺入巨掌之中，隨後抽劍轉身就跑……
這一跑，還沒兩步，居然跑到了兩隻黃色巨獸身前……
這沒腦的貨，跑錯方向了！
嗷嗚~！
白狐悲鳴一聲，手掌鮮血淋漓，竟痛的難以支撐，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如同火焰一般炙燒著靈魂，只是兩息功夫就讓白狐萎靡不振……
這劍？
手中桃木劍金光一閃，膽寒中的木離並未注意，卻讓面前的兩隻巨獸驚懼狐疑。
這劍，莫非就是青侑那老東西的金剛桃木劍……？
兩隻巨獸神色緊張的盯著木離來回走著，木離也忍著打顫的雙腿舉著劍來回示威。
金剛桃木劍在此，那青侑老道士想必也離的不遠，若是繼續纏鬥下去，等那老東西一來，我們就遭殃了……
心念即此，兩巨獸雖心有不甘，卻也只能速速離去。身材略小的巨獸轉身先走，留下殿後的巨獸心有不甘，雙眼含血的瞪了白狐一眼，隨後張開血盆大口朝著木離盡情咆哮一聲，這才轉身快速離開……
兩獸已走，木離更加心神難持，勉強轉身看了靠在樹下，輕聲悲鳴的白狐，舉著木劍居然就這麼仰天直直的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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