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露:一個「紅色女間諜」的《無間道》

一個紅色女間諜,為什麼長期戴著「漢奸」的帽子?

為什麼他的上級說「凡是搞情報工作的大多數都沒有好下場」?

1

1982年的一天,著名的「紅色女間諜」關露在她的寓所服安眠藥自盡,桌上放著剛剛她寫完的回憶錄。僅僅三個月前,丁玲才剛向她傳達了中組部《關於關露同志平反的決定》。

也就是說,之前支持關露繼續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洗刷自己「漢奸」的罪名。一旦了卻心愿,這個世界對於她而言,便再無可留戀之處了。

這位1932年入黨並加入「左聯」的民國才女,她的人生本有無數種可能。

關露最早以詩集《太平洋的歌聲》在文壇嶄露頭腳,她為影片《十字街頭》的主題曲《春天裡》作詞曾傳唱一時,當時與張愛玲、蘇青等女作家齊名。

作為一名左翼作家,她本可以像丁玲一樣,到延安,寫抗戰,寫土改;或者像柯靈一樣留在上海,繼續革命文學創作,等待解放的到來。然而,她卻接受了組織的安排,潛伏進日偽的76號魔窟,成為一名紅色女間諜。

當然,即使是作為地下黨,她也可能像熊向暉一樣,成為一代傳奇人物;或者像張露萍一樣,雖然暴露身份,英勇就義,卻能保住自己的清白。

又或者,抗戰勝利後,她恢復了自己的身份,來到延安。她本可以功成名就,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但她卻遭遇被迫與戀人分手和不得發表作品的雙重打擊。

解放後,她本可以作為一個文化系統的普通女幹部,平靜地度過她的後半生。但受上司冤案牽連,她兩度入獄,直到精神崩潰,出獄時仍然頂著「定為漢奸,不戴帽子」的污名。

人生所有的可能中,留給她的,卻是最慘烈的一條。這一切不是因為她工作不出色,也不是因為她違反了黨紀國法,只是因為——

她太出名了。

2

無間道I:「其實我是一個好人。」「誰知道?」

關露的人生,其實是毀在一張照片上。

1943年,第二次「大東亞文學者代表大會」在日本東京舉行,這次會議被後來稱為文學漢奸的大會。關露作為日本人控制下的《女報》編輯,也出席了這次會議。

《女報》的編輯工作是組織上安排的,因為主編伊藤俊子是日本的左翼進步人士,關露的任務就是通過伊藤俊子,保持與日本左翼聯繫。

作為我黨隱蔽戰線的工作人員,關露本能地知道自己不應該拋頭露面。為了潛伏工作,她甚至專門整過容,就是希望從以前朋友的記憶中消失。

但組織卻交給她一個秘密任務——希望她通過此行,與日共領導人恢復聯繫。關露只好上路了。然而後面發生的事,卻是她始料不及的。

這一次,她參加會議的照片被登在國內的報紙上,人們又一次想起了這個小有名氣的左翼詩人,發現她居然搖身一變,出現在敵人的大會上。

其實張愛玲、蘇青也參加了這次會議,也照了合影,也上了報。但這兩位畢竟是公開為日本人的雜誌寫文章的,比起對方陣營的死敵,人們更無法原諒昔日同志的背叛。於是憤怒的炮火全部傾瀉到關露的身上。

一家叫《時事新報》的報紙評論:「當日報企圖為共榮圈虛張聲勢,關露又榮膺了代表之儀,絕無廉恥地到敵人首都去開代表大會,她完全是在畸形下生長起來的無恥女作家。」

她又一次出名了,這次,卻是臭名昭著,以至於被國民黨列入「鋤奸名單」。

兩年後,抗戰勝利,關露恢復了身份,回到了解放區。這時,她總可以過拋棄過去、重新開始生活了吧?

也不行。「關露」這個名字已經牢牢的作為漢奸文人印在了人們的腦海里。在戰後「懲治漢奸」的風暴中,掌握宣傳機器的國民黨政府自然也不會為她洗冤。

於是,她已經完成的作品,不能以自己的名字發表,她與戀人王炳南的關係,因為怕她的「惡名」被敵人抓住把柄,也被組織否決了。

即使時隔幾十年,我仍然在天涯上看到一篇關於「大東亞文學者大會」的帖子,將她列入「附逆文人」的名單。

人總是相信眼見為實,一張照片足以令一個人變成一個魔鬼。民意洶湧,每一個都有意無意地參與到製造這場悲劇的行動中。

如果說關露後來的遭遇是命運的捉弄,那麼之前,卻是每一個情報人員都會面臨的「無間道」。

讓我們把視線再拉回到她擔任《女報》編輯之前的時光。

3

無間道II: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還記得《無間道》中的在黑幫卧底的警察陳永仁(就是梁朝偉演的那個角色)嗎?

一個好人,卻要像壞人一樣生活,整天打家劫舍、背妻別子。一個壞人,卻要有好人的道德標準,即使身邊的人對自己再好,也要大義滅親。

實際上,關露面臨的局面比陳永仁還要複雜。最初組織上給她的任務是潛伏進76號魔窟,伺機策反頭目李士群,因為關露的妹妹曾幫助過李士群。這一段經歷,也讓她成為電影《風聲》中顧曉夢的原型。

李士群是一個非常複雜的人,早年是叛變的共產黨人,現在是汪偽的特務頭子,據說還有蘇聯特工的背景。但他並不被日本人信任,又面臨重慶方面的暗殺,所以他也想通過關露與共產黨方面保持聯繫,尋找退路。

更複雜的是,共產黨方面也沒有把策反對象的寶壓在李士群一個人身上,同時還派了其他人策反周佛海,而周佛海又被重慶方面策反,最終利用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幹掉了李士群。

在日、偽、蔣、共四方勢力角逐的上海灘,情報工作遠比敵我對壘的戰場複雜得多,關露作為底層的「卧底」,夾在重重的關係之間,後來的精神分裂,很難說與這段經歷沒有關係。

就像陳永仁天天都要提醒自己是個警察,做夢時也要喊「放下槍,我是警察」一樣,每一個卧底都恐懼這樣的自己,都希望儘早脫離這樣的身份,主宰自己的命運。

近十年的卧底,使陳永仁心理面臨崩潰,支持他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僅僅是「恢復身份」。但他的結局卻是個悲劇,他的警察檔案被刪除,知情人也都死了。

而且,情報工作的威脅不僅僅是身份的暴露,還要時刻提醒自己的行為是否會觸犯紀律。關露的上級潘漢年,正是因為誤見汪精衛一事,為日後埋下殺身大禍,也殃及關露。

關露最終恢復了身份。但她的這段經歷,成為她日後人生的最大夢魘。比如,在她第二次出獄時,審查報告仍然不肯給她清白的結論,認為她「在接受組織任務到敵偽機關期間,並未積極為黨工作,而是公開地為敵人工作,起了漢奸的作用。」

潘漢年曾說過一句話:「凡是搞情報工作的大多數都沒有好下場,中外同行都一樣。」

每一個卧底都是雙面人,決定永遠在善與惡之間,他們總會在某一刻追問自己的內心,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4

無間道III:出來混,總有一天要還的

也許我們永遠不會像關露和陳永仁一樣,面對極端善惡的考驗,但在人生某個階段,我們也常常在用「卧底」心態生活。

有時,我們相信自己其實是一個好人,但為了做好事,不得不做一些壞事。

我們也在等「解放」——現在叫財務自由——努力工作,等賺到一千萬,老子周遊四海去。可是「說三年,三年後又三年,差不多十年了,老大!」

當我們把工作當成不得不做的事情,我們想要擺脫這種狀態的心情就愈加強烈。我們的心情就愈加恐慌,怕自己永遠也不等到那一天了。

幸好,我們不用像關露一樣活得小心翼翼。

我們隨時可以用破罐子破摔的心態釋放一下自己的憋屈:去TMD早晨的鬧鐘,去TMD擁擠的地鐵,去TMD永遠看不完的文件,去TMD老闆一點都不好玩的笑話……

我們的生活即使再瑣碎、再無聊,比起關露,也是幸福的。

(本文為「民國新女性」系列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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