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自衛反擊戰：一場雙方都宣布勝利的戰爭

除非身臨其境，否則我們很難體會戰爭帶給人的真實感受。最近這幾年敘利亞發生了內戰、伊拉克國發生了反恐戰，葉門發生了內戰，烏克蘭發生了內戰。我們這些置身事外的人只能通過圖片、文字和支離破碎的小視頻去了解這些戰爭，以至於有些同學誤以為打仗就是發射巡航導彈、駕駛著戰鬥機轟炸，或者拿著槍尋找敵人這麼直接的事兒。

真正的一線戰場只有軍人，沒有攝影師和記者，也沒有拿著自拍桿的網路主播，真實的戰爭在我們吃飯睡覺看電視的時候殘酷地發生著，但我們無法感受到它的真面目。如果打仗是拿著武器尋找敵人的話，那應該不是戰爭，而是射擊遊戲，只有遊戲才不考慮後勤補給、不考慮傷亡、不考慮時間成本、不考慮國際關係，隨時開始隨時結束。

當時我們面對的敵人是越南，這個國家和我國接壤的部分邊界線長達1300公里，同時越南無比狹長的海岸線毗鄰著我國浩瀚的南海，所以無論是進攻它還是防守它的進攻，代價都註定很大；更麻煩的是，1978年11月份越南和它的大哥蘇聯簽署了《蘇越友好合作條約》，按照這份合同的條款，我們收拾越南的話蘇聯有正當的理由向我們宣戰。

所以說，儘管我們的敵人越南已經打了幾十年仗，兵力損耗嚴重、經濟水平糟糕，但是真正動員大家開始備戰的時候，事情一點都不輕鬆，因為要按照同時跟蘇聯和越南都發生戰爭的規模來準備人手和輜重，也就是說我們不得不為同時打兩場戰爭的意外情況而做準備。

當1978年的後半年中央軍委決定要教訓越南的時候，不僅雲南軍區和廣州軍區處在了一級戰備狀態，所有和蘇聯接壤的新疆、內蒙、東北地區的軍隊也把戰備等級調到了一級。在我國戰備等級共分四級，第四級是鄰國有事發生會對我們造成影響，大家伸長耳朵注意情況；第三級說國外有事發生會對我們產生軍事影響，需要做好準備；第二級意味著我們面臨明顯的軍事威脅，所有部門和單位做好準備迎接戰爭；最嚴重的是一級戰備，大家都拿著槍直接吃住在軍營里，接到命令就上戰場。

除了陸軍這樣部署之外，為了防止蘇聯的海軍支援越南，我們沿海各大海軍基地也檢查雷達和艦艇燃料，隨時做好偵查和打擊準備，尤其是南海艦隊在毗鄰越南的北部灣部署了大量艦艇和潛艇，防止蘇聯海軍的支援和破壞；與此同時，空軍也同樣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隨時巡航和偵查，防止蘇聯空軍對戰事的直接干預。

如果別的地方都是一級戰備狀態，那麼和越南接壤的雲南和廣西兩省的軍人就馬上要進入交戰狀態了。在2月17日到來之前，這裡每天都有大量的軍車和火車來來往往，運送士兵、火炮、戰車、帳篷、炮彈等各種軍需物資。這個準備過程前後有一個多月，參與的總人數超過了70萬人，日子到來之前運送了超過30萬人的參戰部隊，上萬門火炮嚴陣以待。

1979年的2月17日凌晨4點，戰鬥打響了。今天也是2月17日，不過今天是大年初二，而當年是正月二十一，大家是餃子吃了元宵也吃了，可以專心幹活了。我們打仗的方法大致上是這樣的流程：先用上萬門火炮朝對方陣地來一波萬炮齊發的操作，基本做到將要攻擊的陣地先用炮彈給他松一遍土，炸完後偵察連、突擊隊、爆破手們開始上陣，如果地勢平坦那麼軍車和坦克開始推進。

當時的進攻是同時從雲南和廣西兩個方向發起的，戰線長達500多公里，好幾撥人同時進入越南，戰鬥的目標是越南北方好幾個省的省會城市，比如老街、河江、高平和諒山。戰線拉的這麼長，一方面給越南一種被全面打擊的感覺，另一方面也是不給越南任何玩弄「圍魏救趙」把戲的機會。

戰鬥開始的前10天是我們全面進攻的日子，大致是從2月17日持續到2月28日。我們士兵開炮的開炮，爬山的爬山，渡河的渡河，挖洞的挖洞，在上級各種死任務和死命令的要求下，不顧勞累飢餓和死亡朝著越方陣地推進，10天時間就沖入越南境內20公里左右，速度快的達到了40公里。當然進攻的速度快，造成的傷亡也非常大。

10天之後先頭部隊已經陸續攻入了越南北方的那些大城市，如果首長再下一個進攻命令的話，有些部隊的目標就應該是越南的首都河內了。而這個時候，河內其實早已亂作一團，如果以前面10天的速度推測後面情況，那沒幾天首都就面臨著淪陷的節奏！有錢有關係的人開始帶著金銀細軟向南方跑，政府已經開始準備搬家，大街上堆起了沙袋和鐵絲網並架起了機槍。

其實上頭的意思從來都不是攻入對方首都然後兩家變成死敵並陷入長期戰爭，我們沒打算重蹈美軍的覆轍。上頭的意思一方面要懲罰越南，教訓一下這個不知道好歹的小弟，另一方面通過向河內進攻逼著越南在柬埔寨和寮國撤兵。這裡有個很大的風險，那就是蘇聯的態度，我們開戰的時候，《蘇越友好合作條約》生效才兩個月時間，這個合同帶有軍事性質，比如約定蘇越雙方任何一方受到軍事進攻，另一方有義務幫忙解除這種危險。

這一開始的10天我們動作太快，以至於莫斯科的負責人們一時拿不準到底該怎麼辦，只好一邊讓外交部嚴厲譴責和威脅，一邊緊急關門商量對策。這一商量10天就過去了，商量的結果是不想和中國發生衝突，因為當時的蘇聯有一件大事要辦，那就是想辦法拿下阿富汗走向印度洋。那個時候阿富汗國內忠誠於蘇聯的統治者塔拉基正把處在焦頭爛額分分鐘要下台的境地，蘇聯已經做好了這哥們一下台就派兵過去收拾的打算，當然後來事情確實是這樣，年底阿富汗戰爭就爆發了。

與這個宏偉而棘手的目標相比，支持越南對我國添亂顯然不那麼重要，假如為了這個和中國打起來，那美國人搞不好會全力支持中國，不但阿富汗只能眼睜睜地丟掉，而且自己可能提前輸掉和美國的冷戰。所以眼瞅著中國軍隊已經直逼河內，蘇聯卻連一個警告性的射擊都沒有，礙於《蘇越友好合作條約》的限制，蘇聯外交部對我們發出了更嚴厲的威脅，說如果你們再不收手的話，後果自負。

好在後來事情的發展比較符合劇本的設計，越南為了保護河內緊急從柬埔寨和寮國撤兵，見此情景我軍開始撤離越南。到這個時候為止，這場戰爭特別像當年中印邊境戰爭，也是短期內攻入對方國內直逼對方首都，佔據戰場優勢後開始撤兵，不給對方反擊的機會，也不在國際上留下入侵他國的把柄。

不過這次從越南撤離的過程中，我們捎帶手做了很多「壞事」。幾年前越南和法國以及美國打仗的時候我們送了很多的物資、幫忙援建了很多工廠，這次撤離的時候順手就把能帶走的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給炸毀了。沿途的道路橋樑也是邊撤退邊破壞，這也保證了撤退的安全性，因為我們撤離的時候越南方面的追兵已經快馬加鞭在路上了。

10天之後大部隊已經陸續回了國，所以這場戰爭前後總共就28天的時間。從我們的角度來看，最遠進入越南40公里，打下了越南北方几個省會城市，迫使越南將寮國和柬埔寨的部隊拉回了國內，想達到的目的基本都達到了。完事後人馬全部撤回國內，沒有佔領對方的土地也沒有在當地扶持反政府武裝，這樣即使聯合國安理會也沒什麼多餘的話可說，如果這個時候越南一直追過邊境線那就是入侵了，我們可以以逸待勞、名正言順地發揮主場優勢來收拾他們。

當越南方面意識到我們已經在撤退後，開始放開手腳拼了命地追，只可惜我們是邊破壞邊撤退，所以他們沒追上我們大部隊，一直追到了邊境地區後重新佔領了那些還在冒著煙的地方。這段刺激的追擊經歷經過他們的宣傳機構後畫風大變，說咱們精銳部隊一出馬敵人聞風喪膽丟盔棄甲，分分鐘就被趕出了國土。

那麼對於這一場兩邊都宣布勝利的戰爭，到底是誰勝誰負呢？這個只要看看雙方的傷亡情況就知道了。目前綜合各種渠道的數據，比較靠譜的是我方在這1個月里死亡了8000多人，受傷20000多人，被俘虜超過200人；越南方面在這1個月里死亡了4萬人，傷了1萬人，被俘超過2000多人。

比較一下雙方這個數據，這場戰爭顯然是我們勝利了，但是仔細看看這個數據似乎挺誇張的，不到一個月的戰爭，我們居然犧牲了8000人，受傷超過兩萬人，如果算上非戰鬥人員，平均每天要犧牲人數接近300人，受傷的人員多達600人，想想每天擔架抬過來上千傷員是什麼情景，這個就有點誇張了。為什麼會這樣呢？誰又該負責呢？部隊回去後大家坐下來找原因，原因好像還挺多的。

比如武器質量不行，偶爾還傷了自己人；部隊訓練脫離實際情況，訓練場上一個樣上了戰場另外一個樣；不同兵種之間的配合嚴重缺乏默契，因此延誤戰機傷亡慘重；我們打仗的方法依舊是人海戰術。那麼為什麼武器質量不行，為什麼訓練不切實際，為什麼兵種沒有配合？想想建國後國內都搞過哪些荒謬的運動，做了哪些荒誕的事情就能猜到原因了。在那些紅旗招展的日子裡，軍隊和兵工廠也難免受到影響，學習講話精神的時間超過了生產和訓練的時間，這是誰的責任呢？如果放開手找個背鍋俠，紅牆內的好些個老幹部們都難咎其責，所以這事就沒法討論。

另外一方面，越南對柬埔寨的軍事佔領到底屬於什麼性質？從越南的角度甚至相當一部分柬埔寨人的角度去看，那是正義的佔領，因為紅色高棉過於殘暴，不但屠殺柬埔寨人，而且對越南人和華人也毫不留情，出於保護僑民推翻暴政的目的越南出兵柬埔寨似乎沒毛病。而從我們的角度去看，越南是武力入侵柬埔寨，是地區稱霸行為，需要收拾；可是我們替紅色高棉這個組織解了圍，多少就有點支持暴政輸出革命的嫌疑，所以對這場戰爭的目的也就別討論了。

於是乎，這場戰爭多年來一直神神秘秘，以至於有些同學都沒聽說過它。不過關於這場戰爭的討論其實並沒有徹底封殺，否則就無法解釋90年代出現的那麼多關於它的影視作品了，只不過這些影視作品的側重點一般都放在對英雄的歌頌、對越南的仇恨或者戰爭殘酷的表現上，而討論戰爭傷亡的原因或者戰爭性質的問題就比較敏感了。

話說我們士兵撤回國內之後，並不意味著和越南之間的賬就一筆勾銷了，兩國可是接壤的，經過了這場戰爭後處在交戰狀態，邊境問題可就扯不清楚了。另外曾經的南越政權趁著我們海軍實力不強忙著折騰自己人的緣故，佔領了好些個南海的島礁。越南統一後這些島礁也一直沒有物歸原主，越南人甚至在上面蓋房子種菜養豬，完全當自己家的在用。所以我們和越南之間註定還有領土問題和邊界問題需要解決。

再說越南追到邊境線上駐紮下來後，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會善罷甘休。這一個月這個大鄰居一來一去造成了巨大的傷亡不說，北方几個重要城市還被炸成了一片廢墟，曾經準備在中南半島好好大幹一場的計劃就此被徹底打亂，曾經戰勝法國和美國後建立的那份自信也遭到了赤裸裸的羞辱，這口氣是肯定咽不下去的，這事必須不算完。

既然彼此都恨著對方，既然彼此還有賬沒有算完，那麼之後的接觸和交手就再所難免。自衛反擊戰之後中越邊境的10年衝突和糾纏再次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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