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等年夜飯，他們在等血。

一、起因

2018年2月5日，北京市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北京市紅十字會發布一項通知：《關於強化無償獻血與臨床用血管理工作的通知》，通知中明確指出於2018年2月10日起停止開展互助獻血。

我國最初實行的是有償獻血制度，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有償獻血制度孳生了許多社會問題，缺乏監管的采血、賣血活動數量激增，導致艾滋病泛濫，華北地區出現了整村感染艾滋病的情況。余華的小說《許三觀賣血記》也可以從側面反映此種情況。

在此情況下，我國於1998年實行了《獻血法》，確立無償獻血制度。無償獻血制度實施後，大大打擊了賣血活動，但同時因為獻血變成了一種無償的行為，獻血的人群數量大大減少，血庫的庫存變成了一個值得擔憂的問題。

這也是為什麼常年以來，高校、軍隊、機關事業單位都鼓勵獻血的原因，並且也會給予獻血者相應的補貼，這是一種無奈之舉，相當於披著無償獻血的制度外殼，將有償獻血制度化、規範化，變得更加容易控制。

但是血量還是不夠，特別是最近幾年還出現了許多關於「獻血是否有害健康」的爭論，再加上我國大部分公民並沒有良好的自願無償獻血的理念，在某些時刻，血庫的血因為存量不足，會出現無法及時供應的情況。但是血不是普通的商品，一旦供應不上，付出的就是人命的代價。

《獻血法》設立之時，也考慮到了此種情況，於是在該法第15條中規定：

第十五條 為保障公民臨床急救用血的需要，國家提倡並指導擇期手術的患者自身儲血，動員家庭、親友、所在單位以及社會互助獻血。為保證應急用血，醫療機構可以臨時採集血液，但應當依照本法規定，確保采血用血安全。

互助獻血是什麼意思呢？舉個例子簡單說明一下：小明的媽媽重病，需要600cc的血續命，但是血庫恰好沒有對應血型的血，於是小明發動身邊血型合適的人一起為媽媽獻血，在獻血時指定獻血對象為小明的媽媽，這樣的一種行為就是互助獻血。

這本來是個好辦法，能夠在血庫長期存量不足的情況下解決一時的燃眉之急，而且在現實情境中，捐獻的血量往往多於救治病人所需的血量（有些地方會規定獻血量必須是供血量的幾倍），所以該法還能夠略微補充血庫的存量。

但是這個制度依然被蒼蠅找到了縫隙，依舊有「血頭」之類的組織，低價從才學者那裡買血，再高價賣給患者，讓血托冒充患者親屬前去獻血，從中牟取利益，這樣的惡性違法事件，在全國各地均有發生，所涉利益鏈牽連甚廣。

於是今年北京市衛計委、紅十字會下定決心，要根除此類情況，就出台了上面的那項通知，決定從2月10日起，禁止互助獻血。

二、慘劇

35歲的蒲保珍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在北京大學人民醫院進行骨髓移植，就在她剛上化療台的那一刻，醫院接到北京市衛計委出台的親人取消互助獻血紅頭文件，於是她的治療停止了。她說她可能會成為第一個為京衛醫【2018】27號文件付出代價的人，她所指的代價，就是死亡。

她於2月10日當天發了這篇微博，由此「禁止互助獻血」這件事情進入了公眾視野。

2月14日，另一名血液患者的女兒，微博ID「花火愛麗絲」發表了一篇微博，將微博輿情再次點燃。（此篇微博已經被原博主刪除）

這兩條微博在平台上被轉發數萬次，而在評論中也出現了許多血液病人的呼聲，在接近年關的這些天里，有許多人都躺在病床上，被一紙公文斷絕了求生之希望，被政策條令所限制，不能買血，也不能讓親友互助獻血，而血庫里，也沒有血。

2月11日，微博ID「魚蜀黍的吉他」發微博表達了他的絕望之情。

類似的情況，發聲的、被看到的，有很多；沒發聲的、看不見的，更多。

2月14日，王靜波，航天中心醫院血液科主任，從事血液病基礎與臨床研究20餘年，發博感嘆自己的力不從心。

三、回應

2月15日上午10點，微博ID「首都健康」發文對這幾日來的微博輿情作出回應：

該回應輕鬆愉快的語氣似乎是告訴廣大人民群眾不用擔心，目前的情況我們完全hold的住，然而北京市庫存血小板袋數僅327袋，如何才能讓人放心？

除此回應外，目前暫時其他官方回應。

四、有關報道

新京報：互助獻血叫停之後：既要打擊「血頭」，又要保證血源。

南方周末記者馬肅平：別人的年三十丨互助獻血熔斷式取消「患者或將付出生命代價」

其他媒體要麼不吭聲，要麼都轉發了微博ID「首都健康」發表的官方聲明。

五、評價

1、互助獻血制度其實是一項法律明確規定了可以實行的制度，另一方面，該制度也牽涉到全國許多血液患者的生死命運，但是在國家衛生計生委發布《關於做好十九大期間醫療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時，既沒有意識到這份通知中有關禁止互助獻血的內容是與相關法律有相悖之處的，也沒有意識到應當採取聽證會等徵集民意的措施，問問血液患者們：「如果我們斷了你們的血，可以嗎？」

2、2月1日，國衛計委回復新京報採訪稱，全國互助獻血率逐年降低，2016年降至3.2%，2017年進一步降至2.2%；此外2017年無償獻血人次達到1459萬人次；采血量達到2478萬單位，較2016年分別增長4.2%和5%。

於是國家衛計委認為，鑒於我國無償獻血工作發展形勢良好，專家研究分析認為，我國已經具備停止互助獻血的基礎，因此要求除邊遠地區以外，2018年3月底前全國停止開展互助獻血。

數據確實是增長的、好看的數據，但是專家如果只通過這兩項數據就敢於喊停互助獻血，實在是匪夷所思，血庫的現有存量；血小板採集的時效性；季節性的血荒問題，隨手都可以列舉出一些問題，是缺乏數據支撐告訴我們，這些都是取消互助獻血後可以妥善解決的。

更何況，當通知出台被貫徹執行後，血液病人們開始用生命呼喊，情況並沒有高層想像的那麼樂觀。

3、此次北京衛計委給出解決問題的方法也透露出高層制定政策「一刀切」的惰性：

在國家衛生計生委的支持和幫助下，北京市衛生計生委聯繫兄弟省份血液管理部門調劑調入血液。目前，河北、山西、湖北、湖南等地均向北京調劑了血小板，河南、湖北、山西和河北向北京調劑了紅細胞。經過多方共同努力，我市血液供應情況平穩，血液中心血小板庫存正常，供需平衡，可以滿足臨床需求。

血不夠，可以從周邊省份調，既然如此，政策出台之前為何不預先做好準備？

再者，北京的血庫告急，就從周邊省份調用，那如果周邊省份缺血，該從哪裡調用？北京缺血是因為喊停了互助獻血，那3月底全國都喊停互助獻血，如果出現全國大面積的人血荒，該如何保證正常醫療使用的血液需求供給？

4、上文中提到的微博ID「花火愛麗絲」以及蒲保珍的微博ID，現在已經無法被搜索到，因為今天是大年三十，監控輿情的工作人員可能認為大年三十就應該是一派祥和的，於是壓住了這些呼喊的聲音。

5、在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的官網上，查找不到《關於做好十九大期間醫療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的公開文件，在北京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和北京紅十字會血液中心的官網上，都查找不到《關於強化無償獻血與臨床用血管理工作的通知》。

如果不是我在各省市的衛計委的官網上找到了第二份文件，我甚至都懷疑這兩份文件是否真的存在，然而就是這樣兩份並沒有向社會公示的文件，卻切實影響著上萬人生死，損害了他們最根本的利益——作為一個生命存活下去的權利。

6、 這次事件中最扎心的事情莫過於微博ID「花火愛麗絲」的後續微博，她在為自己的母親發聲後，因為恐懼的緣故，自己刪除了微博，並且在微博上反覆發聲，表示自己是相信黨和政府的，並且是全身心擁護這項政策的，只是懇求政府，希望能夠給自己的母親一些緩衝的時間。

2月16日更正說明：根據評論指出，我搜索截圖顯示的是火花愛麗絲，我查了一下搜索記錄，發現我確實在搜索的時候打錯了字，這是我的錯誤。向各位致歉。該微博當時只是被限流了，並非屏蔽了搜索。

六、我們能提供的幫助

作為普通公民，我們能為他們提供的幫助，其實也可以視作是為將來的我們提供的幫助，就是持續的關注，理性的發聲，以及無償獻血。

在我讀高中的時候，我就心想著滿18歲那天要去獻血，讀大學時，更是想獻血了，因為發現獻血居然還有錢拿，不過18歲生日時我並沒有獻血，當天由於太興奮忘記了兒時的心愿。

我第一次獻血是剛過18歲沒多久，在路過碰到一輛獻血車，路過了，又走了回去，獻了第一次血；第二次獻血是大四畢業論文答辯的當天，我捂著手臂走進導師的辦公室進行答辯；慚愧的是，大學畢業後的一年半內，我再也沒有獻過血，也再也沒有想起過獻血這回事。

關注到這次事件後，我很羞愧，於是決定今後每年定期獻一次血。

至於獻血是否會損壞健康這個問題，我看過許多說法，感覺似乎沒有一個定論，我的感受是對於我個人來說，是沒有任何影響的，至於對每個人來講有沒有影響，判斷最好的方法就是去獻一次，這是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力所能及地能做到的最大的善事了。

附上北京市春節街頭采血安排：

北京市血小板捐獻點：北京市紅十字血液中心 地址：海淀區北三環中路37號 電話：400-60-1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