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水果:為什麼西王母開宴會不是「仙榴槤」而是蟠桃?

斯塔夫里阿諾斯在《全球通史》中將「不僅靠採集食物,而且通過栽培植物也可養活自己」這一階段作為人類發展歷程中一個里程碑,把它稱為古代人類進入新石器時代的「劃時代的新發現」。

人類能夠向著今天的歷史不斷邁步,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在不斷提升的食物產量和種類的基礎上實現的。而人類是永遠不會陷於自我滿足之中的物種,當人能夠僅以部分人力滿足整個族群的食物需求時,他們就有了生存的地基,而節省下來的的人力,就可以專心在這地基之上構築高塔。

隨著千年萬年的發展,我們孕育了燦爛輝煌的文明,擁有了千變萬化的「吃」文化,同時,當我們細數人類千萬年來大大小小的戰爭和災難,會發現其根源很大一部分都與食物有關。哪怕將來有一天人類能夠衝出地球,在更廣袤的世界裡留下足跡,也決不會滿足於科幻小說里出現的那些「能夠再現滿漢全席味道」的壓縮餅乾。對於吃,人類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

在這個亘久綿延的過程中,人類先是以食物採集者的身份進行食物的收集工作,這時「那些冬季氣候也很溫暖、物產豐饒的地區,每平方英里也只能養活一至兩名食物採集者;如果在氣候寒冷的地方,在熱帶叢林區或沙漠地帶,那麼每養活一名食物採集者則需有 20至30平方英里的地盤」。

而當農業種植和馴養牲畜正式取代了食物採集和狩獵,成為主流以後,人類開始轉向大家庭式的生活方式,燕麥、小麥、水稻等農作物替代了堅果和漿果等果物,成為了人們日常不可或缺的主食。從主食地位上退將下來的水果們,除了逐漸轉變成非生活必需的副食品外,其悠久的歷史和千奇百怪的模樣,使得它在人文歷史上也留有不可忽視的價值。

水果:馴化眾生的普羅米修斯

可能是由於水果是人類最早的主食之一,我們對它總是有某種深埋在基因之中的情愫。作為一種食物,它可以與鮮花並肩、成為探病訪客的慰問。在我們的認知里,果籃甚至已成為某種意義上上門訪客的標配,而主人家也會擺出一盤剛剛洗凈,顏色鮮艷的水果:水珠在紅潤的蘋果表面滑落;瑩綠色的葡萄將陽光充盈在自己的體內,一串串盤放在側,因而顯得晶瑩燦爛。

而對於人的健康而言,一顆橙子就打敗了曾經無葯可醫的壞血病,將眾多水手們從肌肉內出血和慢性失血。早年流行的一句話叫「一日一蘋果,醫生遠離我」。除了補充維生素防感冒,它們還能抗氧化、降血壓,甚至是上升成為人們說的「延緩衰老」和「抗癌」聖品。

但從更直觀的感受而言,它給我們的其實是一種源自自然、花樣繁多的美味。

醫生:噢不!別扔蘋果,那是我唯一的弱點! 女生:離我的家人遠點!

在糖果和各式零食之前,它是最容易得到、並且僅有的能夠帶給人們各種不同的味覺體驗的美好事物。它們幾乎不需要什麼處理,只待它們從植物上成熟就可以採摘到手、直接食用。它們入口是各種酸甜滋味,在嘴裡綻放的卻是同一種幸福感。

稻、黍、稷、麥、菽等是人類賴以生存的主要食糧,缺之不可;而水果帶來的獨特味覺體驗則成為了在生存之上的追求之一,不論中西。除了直接生吃,人們還研究出諸如水果蛋糕、果派、果醬、果酒、冰糖葫蘆、雪梨木瓜燉、雜果糖水、拔絲蘋果,榴槤披薩,菠蘿肉等甜品和菜肴。隨著人類不斷發展,人類的足跡遍布全世界,而水果們也隨之形影不離。我們能夠看到的不止是水果本身,還有它被人們像珍寶般琢磨,發展出龐大而繁複的「水果文化」。

在這個龐雜的「水果文化」中,所包含的早已不止是水果本身。

東漢末年那名最終成為了文學家的小孩把大個兒的梨讓給哥哥們吃的故事已經被不知多少位同學寫進了考場八百字作文湊字數;

春秋的晏子用兩顆桃子挑起三名勇士相繼自刎的故事被引喻為用計殺人的「二桃殺三士」;

讓你燃起三把火和令妃子笑的荔枝;

還有你們熟知的那位喜歡煮青梅酒和望梅止渴的曹老闆;

以及《故鄉》里總讓某些畢業學子們懷念不已的少年閏土月下抓偷瓜猹的故事……

當真正細細數起來,我們會發現水果與我們的文化產生的糾葛太多太多。追溯起來,上可至春秋詩經中的《園有桃》,下可到你今天被逼著陪侄子侄女看的《果寶特攻》。經過千年萬年來的發展,水果早已在人們心中留下了無可顛覆的正面形象。

沒有人會真正討厭水果,早在千萬年前,在我們的祖先尚未以雙足直立站起身之前——之前得多得多的時候,它就已經出現在我們面前,像是普羅米修斯給人帶來火焰那樣,給我們的祖先以生存所需。

但在同時,如果像瓦爾·赫拉利在《人類簡史》所說的那樣:人類以為是自己馴服了植物,從農業革命開啟了新的時代,但殊不知其實是植物利用了它的特性,從而成功地將智人馴養為為其開枝散葉的奴隸——那麼我們對水果的讚美,以及那些我們寫進書本里、畫在動畫里、做到遊戲里的水果形象,還有我們的這些歷史,這些文化,豈不是都成了對主人的諂媚?

從金蘋果到仙蟠桃:水果與地域文化

在希臘神話中,宙斯與赫拉結婚時,地母蓋亞從西海岸帶了一棵結滿金蘋果的果樹給他們當作禮物,為了這些金蘋果,於是有了赫拉克勒斯的「十二考驗」之一和阿芙洛狄特的「帕里斯裁決」;在《聖經》中,當七天七夜的大水過去後,諾亞便做起了農夫,架起了葡萄園——基督徒們也稱葡萄酒為「聖血」;而到了東方神話,有西王母的蟠桃盛會,以及我們熟知的孫悟空偷吃蟠桃大鬧天宮。

我們已然知道神話和傳說總是慣把一些奇珍異果當作珍寶,從而充當線索或是用於作為諺語說理,但為什麼——可能只有當水果逐漸跟隨全球化的腳步走向世界時這個問題才會逐漸變得起眼起來——為何希臘宙斯和赫拉收到的不能是一棵「金香蕉」樹,諾亞種的非得是葡萄不可么,西王母的盛會裡賜的可不可以是「仙榴槤」?

如果是今天,我們能夠從隔壁超市買到所有我們想要的水果的時代里,人們還想要寫點什麼神話,這樣的想法說不定真能實現,但在流傳那些神話傳說的過去,是很難做到的。

「淮南為橘 淮北為枳」,說的是橘子在淮南還是橘子,到了淮北就變成了又苦又澀的枳了。這句話雖然在科學上說不通,但自然狀態下的水果的確擁有不同的生存要求,在特定的地域環境下才能正常生長結果。

在種植技術和運輸條件遠不如今天的過去,人們很難看到其他地方的水果,而我們的大腦結構決定我們只能從已知的事物中創造新的內容——於是盛產蘋果的歐洲在神話里總有蘋果的身影;猶太人們將葡萄和《聖經》一起從西亞傳往世界各地;西王母所在的昆崙山正好橫過新疆——蟠桃的原產地。

擁有地區性的水果們,從它們身上衍生出來的文化產物,也是當地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當人們談到某地,講得最多的其實無非就是它的特產。要是某處能夠有個什麼別人都沒有的水果,那對於說話人而言,那將是無比大的滿足感和驕傲。而這種驕傲是無影無形的,我們很難注意到它,但當我們記得的時候,它們已經融入了蘋果、蟠桃和葡萄——以及它們特有的神話和軼事中去了。

而我們,作為從小浸泡在這些文化內容中,為它們所熏陶,為它們所感到驕傲的一份子,又怎麼能不熱愛這些水果呢。

當我們講起水果的時候,我們總是想起它對於人的營養價值,水果攤的老闆娘會熱心地向你推薦那種水果吃了可以治什麼病,怎樣對身體好,卻很少有人正視它們背後代表的長達萬年的發展歷史和圍繞它的人文信息。

但它其實一直在默然無聲地前進著。

人們打從骨子裡愛著水果,這可能是千萬年來被「奴役」的後遺症,也可能是一種仍未散去的只屬於自己的驕傲。於是我們會喜歡把水果的元素做進動畫、小說和遊戲里,希望它能夠給受眾帶來一些更加輕鬆和歡快的氣氛。

當然,比起水果,亘古以來,人們更愛的是吐槽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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