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其實很缺少美,你也並沒有發現美的眼睛

作為今年全國最晚放假的學生之一,近半個月來,我陸續在朋友圈中看到曾經的同學發表的「回家心得」。雖然他們中的大部分並沒有離家多遠,車程集中在一個小時高鐵左右,但都恨不得在下火車的第一秒鐘,就匆忙地拍出一張模糊的照片,配上提前絞盡腦汁寫好的文字,讓人隔著屏幕都能聞出那種華而不實、沒什麼真情實感支撐卻矯揉造作的氣味。而對於幾個需要在往返途中跨越長江的同學來說,在南方沒有暖氣、十分「苦逼」的過冬狀態,永遠是不會過時的話題。

南方的冬天會讓人覺得如此難以忍受嗎?我倒並不太覺得。日均十五度左右的氣溫讓人可以不用躲在厚重的羽絨服里,雖然偶爾有雨水而道路卻不會結冰;讓我最喜歡的一點,就是三分之二的植物依然是綠色的;去年寒假回家時,下了飛機坐上家裡的車,看高速路兩側的樹全部光禿禿的,污濁的空氣把沒什麼雲的天空變成了一種難堪的橘紅色,還真讓我花了一小段時間才適應過來。冬天這個季節的魅力,在我家鄉的城市完全無法展現出來。大多數日子裡是沒有雪的,只有乾冷、無趣的空氣;道路卻不知為什麼經常結冰;尤其在自行車道上,兩側的小商鋪偷偷潑出的污水積聚著,滑倒在那上面的後果可想而知,雖然在其他季節,道路規劃中出現的錯誤和失敗同樣會讓自行車寸步難行。也就是在那裡的生活經驗,讓我總結出來,想快速了解一個地方的包容程度、友善程度、人文關懷的程度,騎行者是否能在全城的大部分道路順利地無障礙通行,是一個很好的縮影。

更糟的是,冬天帶給中學生們的,是一年裡最沒有人情味的三個月。雖然沒有東北日均零下幾十度的低溫,但六七點鐘時仍是冷到若濕著頭髮出門不過五分鐘就會被凍起來的。當然,這一切完全不在學校的考慮範圍內。到校的時間絲毫沒有被延後,凶神惡煞的教導主任舉著表守在教學樓大廳里,哪怕遲到一分鐘的學生,被他抓到都要在大廳里罰站兩節課;早操自然也是照常,五點半距離天亮還早,住宿的同學就要在起床的十分鐘以內衝到操場上,校服自然要露在最外面。感冒了怎麼辦呢?誰在乎,別請假耽誤上課就好了。教室里的暖氣形同虛設,門窗總是捂的緊緊的。偶爾出入,推開門,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下雪就更可怕了。雖然跑操會取消,但取而代之的則是大課間被趕到校園裡掃凈積雪。

這些感覺,在我心中就和冬天僅僅聯繫在了一起:低著頭聽著叫罵聲小跑,讓人昏昏欲睡的惡臭,雪化掉後積成的黑色髒水坑,以及一個早晨——那天,一個我當時正喜歡著的女生,因為早上沒有起來跑操被抓到了,和其他幾個人一起在操場上被罰站了兩節課,正對著教室里我坐的位置。我忘了自己臉上帶著什麼表情度過的那兩節課。當然,最難受的,還是周圍人的表情與狀態;雖然睡眠不足,雖然生活里可以說不曾享受過「尊嚴」二字,卻總是神采奕奕,對著每個笑料放聲大笑,就像七八歲的幼兒一樣,擁有無知、幼稚帶來的那種特殊的精力充沛。這些畫面和感覺,大概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讓冬天對我來說與任何美與詩意絕緣。


所以,「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這一將藝術家對於自己視野的要求誤讀而成的雞湯,一直讓我特別討厭;與之類似的,還有諸如「每個人身上都充滿了閃光點」「珍惜你遇見的所有人」之類的Crap。而整個基礎教育體系中美學教育、哲學教育的缺失,讓很多人竟將此視為一種良好的生活態度,是「積極樂觀向上」的標誌。

這其實本質上並非是一個美學問題,而是涉及到一個心理學概念,名叫「刻奇」。這是一個集體主義文化的衍生產物,它被人們所熟知,源於米蘭·昆德拉的小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它表現為一種情緒上的「條件反射」,即當面對某一場景時,你會不由自主地「逼迫」自己,模仿大多數人此時會展現出的情緒,哪怕你並非是心甘情願的。

對於許多普通人來說——尤其是在當今國內,尊嚴無論在學校還是Workplace都不是一種非常被重視、尊重的東西——面對許許多多的無奈,往往是一種日常;而比經歷無奈更加困難的,是面對生活並不理想、並不滿意,且自己對此無能為力的事實。因此,只好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這些無奈與辛苦是有意義的、是美好的、是某種感情的體現,才能找到些許繼續生活的理由和動力。

逃避是一件很容易互相感染的事情,刻奇的形成也就順其自然了。如果說昆德拉書中「草地上跑動的小孩」本身還是一種無害的情緒,問題僅僅出在用綁架使人言不由衷里,那麼掩蓋懦弱的刻奇,則懷著減少撕去借口與虛偽的勇敢者這一目的,而兇猛異常。


刻奇是一種綁架,一種對個人自由的無形傷害;它激發了虛偽、表演與浮誇,而一切進步的根源都是真實。但它最大的危害,在於讓人們丟掉了對真正的美、真正的崇高、真正的感動的認知與追求。

「以什麼為美」是一種對於理解上限的設置。換句話說,當一個人為剝奪了自己三年青春的高中母校感激、自豪,為在數周的軍訓中蠻橫無理的教官而不舍、流淚,為倡導「苦難就是財富」整日逼迫自己加班的「企業文化」而感恩戴德,他們就下意識里為自己的價值觀設置了導向;當他們看到追求真相的記者、為弱者謀公正的法律人、為一些他們連字面意思都理解不了額觀念而奉獻青春的學生志願者時,便只能夠在自己狹小的資料庫中搜索無果後,將其定義為是「蠢」或「虛偽」,然後拉出「小孩才分對錯,大人只看利弊」的名言為自己辯解——他們已經千辛萬苦說服自己為了將頭埋在土裡而不去在乎自己的尊嚴了,又怎麼能理解這些為了其他個體的尊嚴得到保障所付出的努力呢?

「樂觀」並非是將丑強行視為美從而得到「熱愛生活」的動力;「堅毅」更不是用「痛苦即財富」將自己受到的不公合理化並安然處之;這是犬儒、無能與懦弱。

美是一種奢侈的東西,崇高也不是你我在日常生活與身邊人中會經常看到的品格。接受並牢記這一點,面對堅持自己的視野與原則後被排擠、被鄙夷、成為「異類」和「Freak」的痛苦,這才是真正的勇氣與正直。

劉瑜老師曾寫過關於自己和母親的一個小細節:在母親年輕時,人人還都必須穿著樣式統一的深色工裝,但母親又是個特別愛美的人,怎麼辦呢?「做件花襯衣,然後把領子翻出來。」這個習慣也被「遺傳」到了她自己身上;她住不慣學校醜陋的集體宿舍,於是將藍色和金色的紙張剪開,一格格貼在牆壁上。

「晚上,靠在床頭,別人睡著了,我看著那堵牆,無比歡喜,心裡有小火苗噼里啪啦地響。」

就讓這火苗一直燒在你心裡吧,別讓懦弱把它吹滅;然後把眼睛睜大,看清你周遭生活的每一點無奈與醜陋。你會挨過所有散發著惡臭的冬天,最終,在同樣的大雪裡,走過紐約的時代廣場或哥廷根某條窄小的街道,並慶幸那個小火苗背後的勇氣,保住了你作為「人」最值得驕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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