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辯論的煙火氣:從一個開車題說起

煙火氣這個詞,其實是這幾日超辯營中我們準備比賽時出現的言語,當天的比賽辯題是「嫖過之後要不要勸對方從良」(不好意思不是更為著名的那場開車題-。-),我和隊員們正在糾結離不出一個缺少「生活體驗感」的論時,看見了 @劉力維 轉述的李微中學長與梁秋陽學長的立論,讓人眼前一亮。可惜在這幾天我對立論的偏執審美下,總還是覺得不是我想要的那種立論感覺。腦中一閃,煙火氣這個詞就脫口而出,覺得大抵是我想要呈現的那種感覺了。

出於語言的匱乏,儘管我再怎麼解釋,讀起來都好像有一種其實是在diss學長們「不切實際」的感覺(尤其聯繫起後面的舉例,就更是如此),還是希望二位學長見諒,這絕不是我的本意。 @李微中 @葉秋


我第一次有這種「煙火氣」的感覺,是15年黃執中學長的一篇微博,他說在商店已經能買到TT的時候,自動售套機進入校園,原因在於年輕人希望把發生關係扮演成「意亂情迷下的水到渠成」,讓人會心一笑。

底下的圈就是沒載入出來,別等了

當然,這種「會心一笑」絕不是因為戳中了你獨特的小癖好,而是不論你是否有相應的體驗,當你想像這樣一個情景把自己帶入進去時,你都會有相似的感受——不信你看無數的影視作品裡,往往都有這樣一種「意亂情迷下的水到渠成」。

一個插曲是,我為這個說法深深地折服,在後來一次表演賽上,還強行用了這個點,結果被對面的姜思達學長錘得張不開嘴。這樣更讓我佩服他們:能找到這麼棒的切入點,又有這麼強的能力將你帶入他們的場景之中,而我卻只能念出一種猥瑣感(從良這題我的隊員也是如此隨我,捂臉)......

後來大四那一年的校賽開賽之前,我認認真真地學習了許多人關於場景設置的經驗,於是在其中一場比賽中,練習了一下,感覺隱約接觸到了我所想呈現的這種煙火氣。這場比賽的技戰術水平與立論深度其實平平無奇,但一直被我津津樂道,在給師弟師妹的講座上經常用到。

「門當戶對是不是過時的婚姻價值觀」,每次我問大家拿到辯題之後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故事,大家都會說一個「家境懸殊的相愛兩人高喊:我們這麼相愛為什麼要把我們拆散」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下,你論述門當戶對其實沒有錯,總有種為站在反面的父母強行洗白的感覺,難以扭轉場上控訴無情家人的氣氛。那我們該怎麼做呢?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站在辯論場上,都是在扮演著各種不同的角色,找一個不同的角度與場景闡釋自己對辯題的理解和選擇的理由。這個題目里,除了家人、情侶、朋友,還有什麼場景呢?

我們看了中山大學新國辯的同題比賽,找到了一個和我院相一致的角色,社會學家。從這個題目的背後,我們看見了社會階層的流動和固化。

立論的深度令人滿足,但還是讓人覺得哪裡還不夠,我們想了許久,覺得還是「生活體驗」。正方站起來作為情侶哭訴父母,你選擇扮演社會學家,就好像一檔感情調解綜藝節目一樣,男女主角求父母不要拆散(標題基本就是:我們這麼相愛,為什麼要拆散我們),特邀嘉賓侃侃而談你們這背後折射出來的中國社會現狀,感覺就有點像是走錯了片場。

所以我們最後還是選擇了找一個更有生活氣息的角度,為家長與朋友選擇一個合適的場景:相親、介紹對象。我們不是每個人都身世懸殊相愛被拆散過,卻都接觸過不少介紹對象的日常例子,在這樣的故事裡,你要怎麼做?一個負責任的親戚朋友,要不要用門當戶對的標準幫別人介紹對象?

回到最開頭的這個題目,嫖過之後要不要勸對方從良,其實賽場中的辯手也好聽眾也好,往往沒有生活經驗(大概,但是我們總能藉由文藝作品或網路故事想像這些場景,我們如果能啟發大家聯想到自己其他的生活經驗,或者把大家代入情景,認為勸人從良是符合角色邏輯的事情,比賽的天平就該有所傾斜了。

於是我們建構了這樣一套體系——

1、這個嫖客來這裡是圖爽的,肉體上圖爽他就沒有在乎性工作者的感受,心理上圖舒坦他也不會在乎人家的感受。他爽完他開心就夠了。

2、哪怕你內心不在意這件事情,社會整體對於性交易還是不認可的,所以你會無形中出現道德壓力,心裡過不去。

3、這就是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套路話,你跟出租司機寒暄不是因為互相關愛或者希望改變對方,就只是為了不尷尬。你勸人從良也一樣,你是緩解內心的道德壓力,而套路的對話之後,例如「老妹你為什麼不幹點別的」「大哥我也是生活所迫沒有辦法」「唉大家都不容易」「大哥你真是個好人」,嫖客就把自己變成了勸人向善的好人,性工作者也從妓女變成了生活所迫的可憐人。

4、(這其實借鑒了梁秋陽學長的思路)我們很難在熟悉的人面前宣洩心理陰暗的情緒,所以有陌生的神父與懺悔室,我們也很難在愛人面前打破自己的形象,也需要一個類似的東西來宣洩心理生理的陰暗面比如獨特性癖,這就是性工作者。這個角度來看,他們就是最陰暗角落裡的神父。我們在勸人從良後,生理心理都宣洩了陰暗面,完成了自我的救贖。

5、反過來,性工作者也需要對陌生人來訴說自己的不容易,而非和自己的家人抑或同樣處境的姐妹訴苦。我們也完成了對她的救贖。

6、所以,在這段套路話背後,是不是真心勸不重要,勸完的結果不重要,勸一勸這個過程很重要。

在其中在穿插一些生活的場景與論據,就構成了我們的立論,我會貼在文章的最後。

這其實就是我想呈現的煙火氣,一方面,我們的立論要努力「符合人設」,解讀出正確的角色邏輯,例如「嫖客去嫖,不是為了拯救性工作者而去的,而是為了自己」,不然在錯誤的角色邏輯下,場上就會出現許多詭異的交鋒,例如正方說嫖客要拯救這個人,反方說你怎麼不報警直接把她抓了逼人從良,正方結論是事已至此只能先勸再說了。另一方面,我們也要通過語言和場景的塑造,引起聽眾生活體驗的共鳴,用情景去理解情景,用自我體驗去代入角色。

當然,儘管我自認為這是我在這一期訓練營中最滿意的一份立論,我們的比賽還是輸了,就和我自我滿意的絕大多數比賽一樣。

自我安慰的說法是,這不是立論的問題,是操作的問題,我們沒有塑造出足夠的煙火氣,只是在場上不斷地重複著「能不能有點煙火氣?」,以及沒有呈現出色而不淫的感覺,反而體現出色中餓鬼的感覺了,岳神點評也說,這是在背場下討論時的話和打偏了,這不是要拿到場上來說的詞和戰場。

認真的說法是,這次訓練營我也意識到,在看我這個「自我感動」的專欄的,有不少都是缺乏辯論資源的師弟師妹,這讓我在寫東西的時候內心壓力也變得更大,擔心自己一旦寫錯什麼,會把你們領入歧途,成為自己所不屑的「辯論民科」。所以這麼看來,我舉的例子都輸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正好告訴了你們,這不過是一個辯手自己琢磨的一點點想法,而不是一個自詡前輩的人對後輩的教導。我很願意和關注這個專欄的朋友們一起探討問題。

當然,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立論和操作是不完美的,也知道每場比賽都有其隨機性,我寫一篇文章也是為了去傳遞某一種想法,而不是說我這麼打才是最好的。所以如果你看完之後的關注點只在於我沒有證明什麼,對方沒有回應什麼,甚至是「對方這都不會拆,我只能說恭喜你運氣好了了」,那我也很可惜,只能表示「只聊些這個,那我只能抱歉這篇文章浪費了你得時間了」。


以下是立論——

ps 開頭的服務和價位、以及6666,是住處真實存在的小卡片,沒有修改。

pps 裡面開了一些小車,門沒焊死,各位可以放心下車。

ppps 在這樣一場比賽之後,感謝隊員們沒有說到做到,殺我祭天。

pppps 辯論賽真TM好玩,在思考建構體系的過程中,可是太幸福了。

謝謝主席,各位好。

寂寞深夜,渾身燥熱,饑渴難耐,這時你發現床頭有這樣一個東西。中式,118,泰式,168,巴厘島,198。衝動中你撥打了6666。翻雲覆雨過後,你長吁一口氣,點燃一根煙。一個念頭湧上心來,你要不要勸她從良,我們今天的辯題由此產生。

我方認為要勸,這既是人之常情,也是一種利他行為。

第一,勸人從良是人之常情,也是一種心理補償機制,你需要這麼做。你撥打電話時,你從未考慮過她身體是否不適;你翻雲覆雨時,你也從未考慮過她的感受,你考慮的只是自己的歡愉。同樣,在這之後,你心裡出現了一些不適,你勸她從良,同樣也不是考慮她的心情好壞、人生髮展,你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心理壓力,自己會不會舒坦一些。回顧歷史,古時文人雅士也如此,他們出入風月場所,讓青樓女子學琴棋書畫,與他們吟詩作對,不是為了陶冶她們的情操,做退休後的職業規劃,而是尋求情趣。當他們離開時,還要賦詩一首表明兩情相悅,是真的碰撞出了火花么?不是,是為了給心裡一個慰藉,標榜自己的高尚。這也是社會學家戈夫曼的擬劇理論之意,生活是個舞台,我們在台前套路式的對話,其實完成了道德的壓力釋放。

第二,勸人從良是相互的身份救贖,你該這麼做。哪怕你的需求是正常的,哪怕你個人內心不覺得這個行為有什麼問題,獨特的性需求也好,購買性服務也好,在我們的社會文化中,都顯得都有一些上不得檯面。生活中人們總需要陌生的人和環境來宣洩內心深處陰暗的想法,這麼看,性工作者和懺悔室中的神父沒什麼區別。我們和神父說出自己內心深處的陰暗,我們和性工作者發泄自己壓抑的慾望。而背後最重要的救贖,就在於身份的轉換。對於嫖客,勸人從良的結果不重要,但他自己就從性慾支配的禽獸,變成了引人向善的好人。對於性工作者,嫖客是否真的關心不重要,說出自己也想從良但生活不易,她們自己也就從出賣身體的低賤者,變成了生活所迫的可憐人。這樣一段對話之後,雙方的身份就完成了轉換。神父讓你獲得救贖的方式是傾聽你黑暗的傾訴,而性工作者救贖你的方式是回答你的勸她從良。同樣的,你也對性工作者有所救贖,不是真的幫她從良,而是作為陌生人聽她訴說了自己的不易。這樣,我們彼此也就完成了身份的自我救贖。

可見,勸人從良其實很簡單,不是出於多麼悲天憫人的情懷,只是我們直面自己內心社會不太認可的陰暗面時,道德的壓力釋放和身份的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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