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為的生存狀態，折射當今中國社會的焦慮根源

今天和朋友聊天，聊起她換工作，從一家私立醫院換到一家公立醫院的感受，她說，來之前，看到的是公立醫院工作輕鬆，培訓機會多，但是來了之後，發現問題很多，官僚嚴重，還是私立醫院更自由，心裡更舒服一些。我應和道，是的，我們經常會一山望著一山高，看不到現在所處環境的好處，等到離開了，有了對比才發現，原來自己之前擁有的是那麼好。

這讓我聯想到了曾經在華為工作的感受：一群小年輕，西裝革履的走向世界，想闖出一片天地，結果在愛立信的白鬍子老爺爺慈祥的目光下，彷彿就像穿著開襠褲。我們一群人群策群力一個多星期準備的宣講，不如人家觥籌交錯間幾句閑聊，客戶就這麼被他們拿下了。當然，我這麼說，只是從一個側面講當時華為和愛立信的差距。愛立信百年技術積累，整個行業領軍者，豈止是我們一群初出茅廬的小孩能一時半會兒顛覆的。

然而，等我懷著敬仰的心情加入愛立信的時候，發現事情好像有點不對。第一、愛立信的員工們有一些太散漫了，工作自由度很大，基本沒有什麼壓力，但經過和老員工的交流，這還是被華為壓得喘不過來氣的結果。第二、說好的白鬍子老爺爺也不見了，愛立信在中國市場的投入這幾年急劇萎縮，成本被壓倒腳跟，偶爾來幾個老外，還是來鍛煉的，能遠程支持的，絕不來現場，和當初楊邁時期對中國市場的重視程度已經不能同日而語。第三、本著學習的態度來愛立信的我，成了這裡的專家，我發現，這幾年華為積累的知識庫和培訓體系已經健全到超越了愛立信，一線工程師能接觸到的資料和支持也遠遠多於愛立信，導致華為跳槽過來的員工，全都成了骨幹，而愛立信本身的造血能力，實在堪憂。

然而，即便如此，愛立信在我看來，依然在躺著掙錢，而華為們仍然在拼了命的壓榨著自己的剩餘價值來保住自己來之不易的位置。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局面呢？拋開瑞典企業和中國企業不同文化背景不談，我想從先行者和跟隨者的角度來談一下。

不管在華為內部還是外部，我們都認為，我們是跟隨者，並且一直以跟隨者自居。事實也是如此，華為沒有一項基礎性專利，無論是在通信領域，終端領域，還是IT領域都是跟隨者。華為的模仿能力、製造能力很強，在這個方面，用錢砸是好使的。但研發能力不足，即便每年至少將10%的營業額用於研發，成為中國企業研發能力超群的企業，但和國外企業的技術積累不是用錢就能砸出來的，還需要時間的積累。華為跟隨的很快，短短20年，已經屠戮了摩托羅拉，北電，諾基亞（已蓋頭更張捲土重來）等等無數企業，從思科、愛立信口中搶走了大塊兒蛋糕，把整個行業拖進了紅海。可以說，華為用20年的時間，走完了前輩們上百年走過的路，你說你不把自己壓榨到體無完膚能實現么？這還是在面對國外列強技術封鎖，佔領戰略高地的前提下。時間上的劇烈壓縮，代價是一代又一代華為人和其家庭的犧牲，這裡面感人的故事很多，我在這裡就不詳述了。然而，我們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為何依然還這麼焦慮，還這麼辛苦，這麼疲憊？即便華為人的收入幾十萬，上百萬的大有人在，但讓外人看來華為彷彿還是一座煉獄（燒不死的鳥是鳳凰）？為何即便華為45歲退休，依然能堅持到退休的人寥寥？為何我們這麼努力，而依然沒有獲得世界上足夠的尊重和認可，依然封殺我們，抹黑我們？其實，在我看來，其中一條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是跟隨者，而非領導者。

這和我們國家所處的境地不謀而合。改革開放30年，我們取得的成績世界矚目，可以說我們用30年的時間走完了列強們上百年的道路。全體人民都在擼起袖子加油干，整個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便我們的國家還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問題，然而我們辛勞的中國人民依然用自己的雙手和智慧，繼續忍耐著，耕耘著，同時也焦慮著，痛苦著。為何西方人可以每天準時下班，還拿著我們幾倍的收入？為何他們周末可以去釣魚，遠足，享受生活？為何他們的數學不如我們，歷史不如我們，地理不如我們，生物不如我們，卻可以躺著掙錢？為何我們都這麼努力了，還得不到國際的認可，而他們隨便動動嘴就可以翻雲覆雨？其實，在我看來，其中一條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們是跟隨者，而非領導者。

作為領導者，先行者，他們所承擔的風險是最大的，同時收益也是最大的，他們以生命為代價闖入無人區，開創新的事業。我們都知道，創業的成功率不到10%，90%的人都犧牲了。他們分得最大的蛋糕，從一定意義上來看，是有理由的。開創一份事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無人區摸索，披荊斬棘，守業同樣不易，他們用了幾代人，鞏固發展自己的事業。因此在自己開創的市場里，具有話語權，決定權，主導權。他們，不管是發達的國家還是經久不衰的企業，如果你深入去了解他們的歷史，都有著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當然其中也伴隨著很多的掠奪和暴行。而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正是因為幾代人的付出和心血，為他們的後代某得的福利——躺著掙錢。就如一句俗話講的，不能光看著賊吃肉，看不到賊挨打。作為先行者的國外列強們，會願意看到一群來自東方，曾經被他們按在腳下摩擦的人們，過去短短几十年，沿著他們走過的路，一路小跑地追了過來，如今也登堂入室，想著和他們平起平坐么？他們肯定不願意，這事兒擱誰，誰都不是那麼舒服，然而他們又很難改變自己，因為他們這幾十年來已經舒服慣了，所以便利用自己先行者的優勢，封殺我們，或者乾脆製造輿論，抹黑我們，看衰我們，而這些都讓我們更加焦慮。

但我們有時就是這樣「短視」，想要讓自己一夜之間變得和別人幾百年的積累一模一樣。連偉人都說過，15年超英，20年趕美，別人有的，我們也要有。你說，你能不焦慮么？你肯定焦慮，所以你更加努力。幾年前，我看過一篇文章中寫矽谷，說矽谷的年輕人夜以繼日的工作，就是因為他們希望自己的公司某一天成為獨角獸，一夜之間從默默無聞變為創業明星，使他們支撐起了美國的未來。而今天，我看到YAHOO楊致遠的文章，他說美國人應該來中國看一看，看看我們是怎麼工作的，他說，今後科技的發展在中國。我們奉行魯迅的拿來主義，把國外好的經驗拿過來，派留學生學過來，利用高工資把優秀人才吸引過來，這就是我們國家，以及華為們正在做的事情。我們還會繼續付出犧牲，生活的節奏會越來越快，技術的更新換代會越來越快，一批批人才會淪為炮灰，然而我們的國家和企業會繼續前進，帶領我們繼續走向世界前列。因為，這是我們作為跟隨者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因為有先行者們的付出，才有了我們今天跟隨者大踏步的前進。

這樣想來，是不是可以正視我們的焦慮了呢？因為世界上沒有幾個國家，能像中國這樣進步神速，幾十年間翻天覆地，成為世界第二經濟體。沒有幾個公司，能像華為一樣，從2萬元起家，20多年成為通訊設備行業份額第一。我們的體量有了，然而還有很多技術，基礎性的發明還沒有，我們的護城河還很脆弱，所以我們焦慮。焦慮是正常的，因為我們正在創造歷史。焦慮是必然的，因為我們是跟隨者。如果不發生戰爭，等到再過幾十年，我們也會成為先行者，這個趨勢勢不可擋。到那時，我們也可以坐在樹下聊一聊如何讓我們的跟隨者們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