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死於「癌症」的完美香蕉,如今只能在化學香精里品味一二
水果香精是一種很有意思的發明,一方面它能讓吃不上新鮮水果的人們品一品異國風味,一方面它又經常以拙劣的口味轟炸我們的味蕾。
藍莓味、番石榴味、櫻桃味、西瓜味等等都常受詬病,香蕉香精也是「劣質大軍」中的一員。
不過講道理,香蕉香精真不能怪化學家,要怪只能怪香蕉自己不爭氣。
香蕉可謂是最常見的水果之一。
2017年,有著92.6萬噸香蕉從世界各地銷往中國,占我國水果進口總量1/4,當之無愧的進口大戶。
但早在19世紀時,盛行的香蕉卻不是現在的華蕉品種,而是一種名為大米七的香蕉品種。
大米七香蕉不但香蕉味更為濃烈,口感更好,也比現在的香蕉更方便運輸儲藏。
大米七香蕉繁盛的時期正好是「人造香蕉味」誕生的時候。
如今我們感覺香蕉味的糖果不像香蕉味,其實只是不像華蕉的味道。
大米七香蕉遠比華蕉好吃,那為什麼如今都不常見到?
究其根源,是因為生產模式上的特殊,犯了農業種植上的常識性錯誤——單一栽培。
單一栽培招致毀滅性的真菌疾病,最終大米七香蕉徹底退出了水果舞台。
最後一批的大米七香蕉在1965年運抵美國,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如今大米七已在美洲和非洲絕跡,只有泰國仍在少量種植。
這種無意中保留下來的「大米七風味」,也算是對昔日香蕉霸主的一絲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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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香蕉的歷史非常悠久,但它們的存在從未引起先民的注意。
因為野生香蕉的果實內含大量種子,這些香蕉無論味道如何,光是硌牙的感覺就能讓人望而生畏。
直到生長於東南亞的小果野蕉與原生於印度的野蕉雜交,才產生了美味的愛情結晶。
嘗到美味的人們從此找到了香蕉的正確打開方式。
現有的食用香蕉是人為選育出來的「特長生」,風味獨特而且沒有籽吃起也不費勁。
但沒有籽是因為它是三倍體,從我們高中的生物知識就能知道,三倍體不能正常減數分裂。
失去了生育能力的香蕉想要延續後代就只能依靠人類的力量。
香蕉的無性繁殖一般是從最優母株上分出插條,然後埋進土裡,就能長出植株。
又或是用尚未開花的植株作材料,切塊培育、成批栽植,這方法不但成活率高,而且結果整齊,適合大量育苗。
但不論哪一種方法,都等同克隆了母株,每一條香蕉都將擁有同一套基因。
每一根都和其他香蕉長得一樣,大小、味道、口感驚人的一致。
香蕉的美味在19世紀初達到了巔峰。
法國博物學家尼古拉斯·鮑定在東南亞遊歷時,尋到了一種風味獨特的香蕉——大米七香蕉,帶往加勒比海區的植物園種植。
隨後在1870年,美國聯合果品公司*的創始人貝克船長首次將大米七香蕉銷往美國,受到美國人民的喜愛,成為了當時最受歡迎的香蕉。
*註:即現在的金吉達品牌國際公司,是美國香蕉和其他農產品的製造商和分享商,曾是美國最大香蕉分銷商。
大米七香蕉的成功帶來巨大利潤,貝克以此構建起一個龐大的香蕉帝國。
瓜地馬拉是如今的香蕉主要出產地,在當時便是聯合果品的主要種植基地。
公司付給政府一定的金額,換取土地種植香蕉,為了讓香蕉運輸方便,他們甚至為這個國家修建第一條鐵路。
在當時,光是香蕉一年的銷售額,能趕得上瓜地馬拉整個國家兩年的GDP*。
*註:1904年在美國作家歐·亨利的小說《白菜與國王》中用「香蕉共和國」一詞諷刺這些經濟命脈被他國香蕉業所把握的國家。
驚人的利潤、強大的市場力量,讓全球多數蕉農都選擇種植大米七香蕉。
其實就食用香蕉而言,並非沒有其他選擇,例如發現於中國的華蕉(Cavendish),在半個世紀後的今天同樣成為新的市場選擇。
但在當時,華蕉就是給大米七香蕉提鞋也不配。
大米七香蕉太過優秀,《香蕉密碼——改變世界的水果》一書的作者丹恩·凱波認為:
「如果大米七的口味是哈根達斯級別的,那麼華蕉的口味就是超市裡廉價的冰淇淋而已。」
而且大米七香蕉更耐儲藏、口感更好,相比起來一無是處的華蕉只得退居二線,成為貴族眼中的觀賞植物。
過分受寵也成了大米七香蕉滅絕的根源。
當時的香蕉行業發展近乎畸形,全球的香蕉都擁有同一套基因,長著同一副模樣,有著同樣的味道。
從經濟學角度來說,種植單一的香蕉克隆絕對是聰明之選,但問題也顯然易見,再大的作物集群也禁不住病害摧殘。
歷史上因為單一栽培招致病害影響的案例枚不勝舉。
19世紀初,英國殖民地錫蘭是英國主要的咖啡種植地,巨大的需求讓這個地方密密麻麻地種滿了同一種咖啡樹,咖啡帶來富裕,銀行、公路、酒店不斷增設。
但一場咖啡樹鏽病席捲整個錫蘭,相同的基因讓咖啡樹們同樣脆弱。
一棵樹倒下了意味著所有咖啡樹死亡,同時也意味著龐大的咖啡帝國崩塌。
19世紀中期的愛爾蘭土豆大饑荒同樣印證了作物帶來的繁榮是多麼的脆弱。
愛爾蘭人曾依靠土豆這種作物,人口增長了17倍,養活了全國800萬人口。
但同樣的錯誤招致了相似的災禍,愛爾蘭的土豆遭到了馬鈴薯晚疫病的襲擊。
這一次後果更為可怕,空前的大饑荒席捲愛爾蘭全境,1/4的愛爾蘭人飢腸轆轆地死去。
香蕉產業所面臨的危機正是如此。
人類一而再再而三地犯下單一栽培的錯誤,災難總是來的比醒悟早。
巴拿馬病*侵襲而來,真菌感染香蕉樹,使其無法運輸水和營養物質,最終枯萎而死。
最為糟糕的是,這種真菌能在土壤中生存長達幾十年,受感染的植物園將再也無法種植香蕉,堪稱「香蕉的癌症」。
*註:又名香蕉枯萎病1號,致病菌為尖孢鐮刀菌古巴專化型。
1890年起,巴拿馬病開始席捲全球香蕉種植園。
當時人們所擁有的防治技術根本無法阻止它的蔓延,全球香蕉業逐步被侵蝕殆盡。
蕉農們所看到的是一樣的場景:香蕉樹日漸枯萎,長不出哪怕一根香蕉,昔日鬱鬱蔥蔥的蕉園如今只剩一片暗黃。
大量農地被迫荒廢,新的植物園也逃不出真菌的魔爪,多數蕉農成了這場大風波的犧牲品。
我們應對作物病害向來乏力,不但要考慮產出食物的安全,另一方面作物的自體系統也與人類大不相同。
在如今的農業系統中,病害防治技術向來以防為主以治為輔:從開始種植時就要考慮品種的抗病能力。
在處理危害時,可接受範圍(如少量蟲害)都可以考慮不處理,農藥的使用已經算是高危的治理手段。
因為沒有專門的殺菌劑,應對巴拿馬病的最佳方法無非是種植抗病株。
聯合果品當時便是採取這樣的應對方案。
他們想要找到一種能夠抵抗巴拿馬病的新品種,而外形又與大米七香蕉相似。
那些在貴族觀賞園裡的華蕉正是最佳選擇,儘管味道不盡人意,但為了重建香蕉帝國這絕對是最佳選擇。
為了讓顧客能夠接納這種味道糟糕的華蕉,聯合果品進行了鋪天蓋地的廣告活動。
極為巧合,當時恰逢美國人口向城市遷移,原本濃烈的香蕉情結也因此沖淡了許多。
再加上除了個別香蕉出產地的居民仍有其他選擇,多數人目光所及的香蕉品種也只有華蕉一種。
三種因素相互推動之下,華蕉成功上位成為香蕉界新霸主。
大米七香蕉的衰敗已經讓我們意識到單一栽培的危險,這種為了產量最大化的生產模式意味著我們隨時要付出沉重代價。
可是華蕉並沒有因此擺脫單一栽培的模式,超市裡的每一根香蕉依然是旁邊那一根的克隆。
就在20世紀末,科研人員發現一種和巴拿馬病致病菌密切相關的鐮刀菌新菌株,進化後的病菌能同時殺死大米七香蕉和華蕉。
這種稱作香蕉枯萎病4號小種的疾病已經施虐將近30年,這一次人類的負偶頑抗起到了作用。
為了防止華蕉也慘遭滅門,各國建立專門的檢疫體系,細微到蕉園人員腳底的土礫也需要謹慎對待。
同時對於已被感染的蕉園,也會將病株殺死填埋,反覆進行消毒處理,將危害降到最低。
只是封堵策略只要出現一絲漏洞便會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在與4號小種的鬥爭之中人類仍處於劣勢。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科研人員已經著力於提高種植香蕉的遺傳多樣性。
野外記錄了超過千種香蕉,他們能夠提供豐富的基因選擇,現代科學能夠讓我們有選擇地挑選出我們需要的品種進行雜交(儘管雜交是最繁雜的方法)。
如今有的香蕉園主已經在用一種生長於中國南部的紅色香蕉取代華蕉,保護香蕉的道路可謂任重而道遠。
網上時常有著「香蕉滅絕」的說法,香蕉當然不會滅絕,上千種野生香蕉能為食用香蕉無限續命。
只是每當真菌病害席捲之後,我們對香蕉的定義就要變一變,昨天還是黃色的、今天就成了紅色的、明天或許是綠色的……
我們印象中的香蕉覆滅,算不算也是一種「香蕉滅絕」?
*參考資料
Ioannis Stergiopoulos, André Drenth and Gert Kema, The Conversation. Can science stop the looming banana extinction?
Rob Dunn. Never Out of Season: How Having the Food We Want When We Want It Threatens Our Food Supply and Our Future.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Plant pathology, Wikipedia.
United Fruit Company, Wikipedia.
山要. 拿什麼保衛你,美味的香蕉. 科學松鼠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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