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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的長夢——《給我承諾》

電影中的荷爾蒙,迷幻,癲狂和想像力讓人過目難忘,這是我看的第一個埃米爾·庫斯圖裡卡的電影。

在影片《給我承諾》中,有許多讓人疑惑的東西,有許多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東西,或許還有許多作為一個異國觀眾去欣賞的異國情調並永遠都無法完全理解的的東西,但這並不妨礙它成為一部優秀的電影。

朋友經常用delicious來形容一部電影,我常常不得要領,以為只是「美味」就是好看,有意思,但是看完這部電影,我感覺找到了這個詞的精髓。一頓漫長的晚宴,既可以大快朵頤也可以只打開一個感官去品嘗,既可以享受被不斷涌動的想法淹沒的快感,也可以仔細沉溺於一個個小小的細節之中,一場流動的盛宴。遇到奇怪的地方你還可以望著餐桌之外的電視,讓背景聲陪著你,抽離進入,投入再抽離,看著自己的夢幻泡影,並且沉醉其中,唯一你能確定的事情就是,你希望自己永遠不會醒過來,是一個永遠不會被填飽的漫長的自助餐。有著永遠去選擇的權利。

呆坐在座位上的觀眾被導演的想像力和音樂以及荷爾蒙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那些在影片表面之下,反覆出現的,賦予影片力量和啟示的東西卻一直在感召著我們,這種無法名狀的感情,一種契合的默契將這個大膽的夢串聯起來,就像六點半的一場長夢,夢中離醒來的鈴聲越來越遙遠。

電影講述了和祖父一起居住的特桑納受祖父之託,去鎮子上把牛賣了,用賣牛的錢買一尊聖象,最後帶一個自己的妻子回家,而這三個目標也作為祖父的「遺願」。很俗套的民間故事套路,甚至導演也知道這是一個註定了預知圓滿結局的故事,在開頭就給出了整個故事的方向,但是導演在把整個故事敘述得鬆弛有度的同時去引導觀眾思考,為什麼俗套的故事讓我們如此著迷?

視角

誠然在敘述故事的技法和精心安排的結構上有著導演的妙心,但是最後吸引觀眾的還是一種兒童視角下的世界。電影里有性,有荷爾蒙,有暴露的身體,但是導演卻向觀眾提供了一種完全純凈的視角去欣賞和體驗這種美好的體驗。

性是美好的,就像兒童視角下的「惡」一樣。不僅是惡,包括酒吧,工作,上學,人們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一個兒童視角下的產物,他們新奇,有趣,荒誕和離奇。組成這個故事懸念和荒誕感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兒童視角的參與,一些殘忍的成人故事變成了一個個美麗的童話,用孩子的眼光再去編織這一個個不正經,漫不經心的事件,自然就像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漫步在沒有盡頭的午後草原上。

小孩子上學,做一時的正經,導演也時不時給一些旁觀者的視角,告訴觀眾事實可能並不像這樣的漫不經心和無憂無慮,也讓觀眾時不時地投入和抽離,用著兩種視角在進行對於故事的重構,這既是視角的重構,也是價值觀的重構。在你充分認同孩子視角之後,突然告訴你原來對於這些事情的想法,一經對比才發現原來的自己是如此的荒誕,世界原本就應該是一個孩子眼中的純凈和美好,多餘社會重壓下賦予它的無聊和陰險不應該成為我們觀看的眼鏡。所有的社會人在一個孩子的眼中都會變得無比荒誕,他們假正經,他們假模假式,他們互相欺騙,又知道對方在騙自己。騙子騙騙子。

一個五歲的孩子其實是「什麼都懂」的,阿德勒在《自卑與超越》中告訴讀者。而我們也一定有著相似的體驗,當我們在小的時候,我們是能夠看穿事情的,我們其實知道什麼是得體,什麼時候應該偽裝,誰在騙人,而我們該如何去「騙人」。當大人去欺騙孩子的時候,孩子就會漸漸開始懂得「扮演」和假模假式。大人視角是被社會教出來的,純真的喪失就是一種真心的騙子騙騙子,真心相信自己的謊言會讓別人得到安慰,而被騙者也真心接受被騙的事實,並相信自己的相信能讓欺騙自己的人得到安慰。

孩子是可以從容接受死亡的,他們心中沒有那麼多的禁忌,不需要大人用「出差到很遠的地方」進行欺騙,而這些欺騙的目的則是起到一種反向安慰大人的效果。孩子看到大人們很難過,於是只能「被動」接受大人告訴自己的事情,看似大人在安慰孩子,其實是「懂事」的孩子在安慰大人,在告訴大人你這麼傷心,我就接受你的說法了。大人對孩子的善意的謊言是自己恐懼投射的認同,而聰明的孩子能夠一眼看清其中的奧秘並且知道如何表演得體。他們也曾疑惑為何我們不去揭穿這種謊言,但是確實沒有一個人這樣做過,於是孩子們便逐漸學會了在疑惑下的互相欺騙,而後來當他們成為大人的時候,也就忘了還有疑惑這回事了,就剩下欺騙的存在。

電影也只有在這種兒童的視角下才會有暗道,有草原上的陷阱,有起床時候的機關,有機關槍,有用頭來拆遷的哥哥,當然也有導演最想表現和探索的,在純凈視角下的性和慾望。

兒童的年齡是沒有性和慾望的,自然我們一想到電影中的愛情是肉慾,是純愛,而兒童視角下的愛情則新鮮的,這樣的愛情既不會過早地出現在兒童的生活中,也不會有性的接觸在兒童的體驗下,那麼兒童和「性」的結合是一種什麼樣子的體驗?

「過早地性愛」這本是成人世界中的禁忌,是成人為了 「孩子的好」,而孩子的視角是什麼樣卻是大人所不知道的。孩子沒有這一層禁忌,自然也不會有大人那樣的罪惡感,大人們的急迫也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罷了,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也曾是孩子的事實。而孩子給人安慰,給人安全感,給人一種人生可逃的希望,也讓所有的觀眾可以安心地停在影片中的任何一個地方,永遠地住下去。

鬧中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寧靜,外面風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時間的把戲

電影在敘事過程中其實是完成了一個時間的把戲,這樣的敘事方法也讓人如此著迷。觀眾一定不會忽視在影片中一直飛翔的小丑,他的飛行貫穿了整個故事,從城市到鄉村,好像一隻在頭頂盤旋的大鳥,看著整個世界和在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所有的事情。它從孩子進城開始,到一場婚禮結束,事情在發生,他就在飛,影片結束,他也停止,我覺得他是導演視角下的「時間」的實體。而上帝的天使這是導演賦予給他的使命,正好履行了上帝的職責,賦予一切時間,並讓他們自然生長。

這個作為時間的存在的小丑,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到達了一個婚禮的現場,這是一個戰勝了葬禮的婚禮,也就是一個戰勝了死亡的婚禮,而戰勝死亡則是意味著新生也就是時間的開始。一段時間結束在了它開始的地方,那麼導演的企圖也就不言自明了,整個電影是一個時間上的循環結構,而出現在這個時間循環中的每個人更像是一個人生命中的不同階段,他們出現在同一個時刻進行對峙,談判,交流和欺騙。這是對同一個人,對同一件事的在不同階段的看法,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解決同一件事情。

電影從兩個矛盾入手,一個是孩子對於慾望衝動的控制,和老人對於禮教的反抗和對慾望的接受。

孩子從偷看洗澡開始,他和老人對慾望都是排斥的,孩子進了城看到城裡的姑娘要去數樓層來轉移注意力,說明他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慾望,並且很難平衡好什麼是愛,什麼是慾望的衝動。孩子從第一次看見女主角,這是荷爾蒙的指引,但是導演迅速切到了媽媽的鏡頭,這是一個從激情轉為平淡的暗示,也是美麗謊言下殘酷真實的暗示。

從性慾開始,到掌控自己的性慾,這是他的轉變過程。當他到性愛酒吧接受一次性的歷練的時候,他此時已經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慾望,這也是他將女主角從一場性愛中解救出來,並在這之後和女主角才進行結合。這和不能控制自己貪念,性慾的黑幫老大形成對比,老大最後被去勢,這便是導演想通過男孩表達出來的一條主題,「如果不能夠掌控自己的慾望,那就不配擁有這個慾望,也只有能夠掌控自己的荷爾蒙之後的性愛,才是真正性愛的開始。」

此時男孩既不害怕慾望,也不害怕去勢。事實上,如果你能夠真正正視和接納自己的慾望的話,去勢並不是一件讓人害怕的事情,因為像鋼管一樣樹立的陽具,並不能證明什麼。這是第一層的圓滿。

同樣被去勢的不僅有黑幫老大,還有那頭命運多舛的牛。本片中牛就是慾望的象徵,黑幫在車上說要操一頭牛開始,牛就和荷爾蒙緊緊捆在了一起,男孩也是從牛走丟到找到和「控制」牛,並從「惡」的「觀念」中把牛給拯救回來,也正是從不能控制到熟練控制的過程,而這個過程中正經歷了在「惡」油鍋中的歷練。最後牛被放歸自然,很容易讓人想到導演對於慾望和自然的隱喻,男孩在洗澡的時候水面上漂滿了蘋果,這也是對於禁果的暗喻。而處理禁果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放歸自然,進行一種自然上的凈化,也就是為什麼男孩在偷看洗澡,導演把他和國家獲得最高榮譽的奧運節目聯繫在一起,因為他們是同等的崇高和美好。

而給牛去勢正引出爺爺對於道德禮教的遵守和對於原始慾望屈服的主題。爺爺為了控制牛發情,於是就直接把他去勢,讓牛再也沒有能力。這是對於控制慾望的另一種極端,要控制就讓它全部消失,並且把自己的控制作為一種無私和怨念,甚至是一種可笑的高尚。當教育局領導回來想找和爺爺住在一起女伴結婚時,爺爺是不敢表露出來的嫉妒,彷彿這種嫉妒和犧牲讓自己高尚了起來。但正是這種嫉妒,讓他不能正視自己的慾望,讓他把自己的自私變成無私奉獻出去。

爺爺的做法是把所有的錯都推到女伴的身上,因為爺爺是潔身自好的,因為爺爺是克制的,因為爺爺是高尚的,爺爺奉獻出了一切,所以關係中出現了一點點的問題就是對方的問題,看起來是無私,其實是把「勾引」的罪惡嫁禍到了對方的身上,是你勾引的我,所以我是好的。而釋放激情的教育官員則是爺爺內心的顯示,所以他才會去偷看這個官員勾引女伴,他偷偷摸摸看著別人替自己釋放所有的激情,並一點辦法也沒有,爺爺這時候就是一種被去勢的存在。但最後,爺爺正視了自己的慾望,那個教育官員也被爺爺用陷阱「關押」起來,爺爺找到了自己的慾望,也學會運用和控制自己的慾望,這是第二層的圓滿。

最後結局還有一層的葬禮,如果要解釋婚禮打敗了葬禮,就要加入黑幫的結局。黑幫在經歷一切之後也被孩子和爺爺控制在了陷阱之中,這是對於「惡」的控制。「性」自然不同於惡,惡需要控制,性這樣的一種崇高也需要控制。如果這股惡沒有受到控制,黑幫沒有進入陷阱,那婚禮就會消失,葬禮就會繼續。而也只有我們既控制住了激情,也控制住了惡,我們才能夠迎來最後純潔的婚禮,這是第三層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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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雖然是用「愛拯救一切」作為主題,就像這個故事本身一樣俗套,但是在導演巧妙的講述方式下揭示了主題深刻的一面:在三個層次的圓滿中,孩子從鄉村走向城市,再從城市又回到鄉村,導演也把我們從慾望的罪惡感中拯救出來,用純真的那一點靈性的天分把馴服的荷爾蒙再放回自然中去。

茫茫無際的草原,才是牛群最終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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