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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里,哪個姑娘遇事拎得清站得住?

《紅樓夢》里寶玉的身邊有個大丫鬟叫麝月,是個很重要的人物,與襲人、晴雯三分天下。但是她長什麼樣子,曹雪芹卻一字未題。

王夫人說過,她和襲人都是 「體體面面」的,意思是看上去是個正經姑娘,這話是給她們的工作態度打分,無涉顏值。

襲人曾自謙「粗粗笨笨」,本人卻是細挑個子容長臉兒,與粗笨不沾邊兒;晴雯是眉眼像林妹妹,水蛇腰削肩膀的妖精樣兒;小紅細巧身材黑頭髮,乾淨俏麗;芳官是「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就連四兒,曹雪芹也大方送了四個字「十分清秀」。

彷彿寶玉房裡略略有點姿色的,曹公都不放過。剩下的幾個大丫鬟都沒描述長相,別的也就罷了,麝月畢竟戲份最重啊,難道是她模樣太抱歉?

這才是大師手法好嗎?長相只有在初見時才會在意,小紅和芳官、四兒的長相被描摹,是因為她們在寶玉眼裡新鮮勁兒還沒過;襲人晴雯的長相都是借別人的嘴說的,那都是賈芸和王夫人的第一印象,是情節推動的需要。

麝月與寶玉朝夕相處得跟家人一樣,天天在他眼前晃,誰還會時時留意自己家人的相貌?不寫是親密,寫了反倒見外。

所以麝月長什麼樣,有興趣的讀者們只好自行腦補。再說人與人長期相處,真正靠的是人品和頭腦,就憑這一條,麝月姑娘不靠臉,也照樣混得差不了。

第二十回,襲人卧病,大丫鬟們都出去耍錢去了,唯見麝月一個人在房裡,寶玉問她,她說沒有錢。寶玉奇怪了,明明床底下一堆錢嘛!

麝月說:「都玩去了,這屋裡交給誰呢?那一個又病了,滿屋裡上頭是燈,下頭是火。那些老媽媽子們勞天拔地服侍一天,也該叫他們歇歇;小丫頭子們也服侍了一天,這會子還不叫他們頑頑去?所以讓他們都去罷,我在這裡看著。」

真是個為他人著想、默默奉獻的好姑娘,寶玉立即視她為 「又是一個襲人」。

晴雯回來,看到寶玉給麝月篦頭髮,便對他倆冷嘲熱諷:「交杯盞沒吃,先上了頭了」,寶玉小小嘟囔一句,麝月就趕忙對鏡擺手,晴雯折回來不依不饒,麝月陪笑息事寧人。

著名的「晴雯撕扇」,撕的不是別個的扇子,恰是麝月的。麝月委屈地說:「這算什麼?拿我的東西尋開心啊?」——在晴雯面前,麝月就像個受氣包。她的生存之道好像是靠奉獻和忍讓。

千萬別被表象迷惑。

原著說「寶玉身邊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晴雯成天咋咋呼呼打東罵西;襲人雖不強勢,但板起臉教導起老嬤嬤也一套一套;秋紋成天牙尖嘴快地耀武揚威;碧痕也是個不讓人的,和晴雯還拌過嘴。

呵呵,52回之前,除了麝月,個個都很拽,口才都很好的樣子。

可是一遇到驍勇善戰的婆子,她們個個都成了鋸了嘴的大葫蘆。在胡攪蠻纏的春燕娘面前,勇晴雯的三板斧,賢襲人的大道理,統統派不上用場,還有,其她那些厲害姑娘不知為啥此刻全都隱身了——原來全是窩裡橫。

萬萬想不到,她們緊急求助的人竟是麝月。而麝月,真的就不負眾望,正說反說都是理,辯得對方羞愧難當,啞口無言。

襲人喚麝月出場的理由是:「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鎮唬他兩句。」不會和人拌嘴,有可能是性格迂迴不善與人正面交鋒,也有有可能是腦子不快導致口齒頂不上來。

至於晴雯的「性太急」,其實是思路不清,一急就短路成了糊塗蛋——別看她名聲在外,但對陣毫無章法,全憑放狠話唬人,遇到稍微難纏點的,她就自亂陣腳,典型的紙老虎。

之前攆墜兒時,墜兒媽挑刺兒說她們敢叫寶玉的名字,晴雯一急竟說了這樣的話:「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出我去。」一下子就把自己降到和對方一個檔次上去,話里話外全是破綻。

麝月可不一樣,她話說得特別有條理。

一是下達命令:「嫂子,你先帶人走,有話再說。」

再是警告對方注意場合:「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

三是說明叫名字的兩個充分理由,原來一是為了回話方便,二是老太太讓叫的。

四是打擊對方自尊:「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怪不得不知我們這裡的規矩。」

五是叫對方不服氣也要按程序來:去找林大娘說,讓她來找寶玉。實際上是說對方不夠格兒與她們對話。

最後叫小丫頭子擦地,就是在下逐客令,乾淨利落地結束戰鬥。

這一通陳詞有理有據環環相扣,氣場強大言辭鋒利,對方悻悻敗走。至此方知,對晴雯處處退讓的麝月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身負獨門絕學,是個吵架達人。

別小看了吵架,除卻上不得檯面的潑婦罵街胡攪蠻纏,吵本質上是辯論,可以稱得上是一門技能,對當事人的要求那是相當高。

說得洋氣點,別看吵的是架,全方位飆的可是綜合能力,除了表達能力、應變能力,最重要的還是邏輯嚴密,讓人無從辯駁。既然要講理,就看誰能講得通。

不張揚不代表沒能力。只有晴雯這塊爆炭到處點火,襲人急得團團轉一籌莫展時,不顯山露水的麝月才會像救火隊隊長一般霸氣出場,橫刀立馬還從不落下風。

如果《奇葩說》劇組到大觀園裡選辯手,麝月必定能入選。

除了口風厲害,麝月遇到突髮狀況處理起來也頗有邏輯。

春燕娘二次鬧事追打春燕時,襲人管不住氣得鎩羽而歸,麝月一邊使眼色讓春燕找靠山一邊出面應敵,還一邊請平兒來,幾下里都不耽誤。

回頭再看麝月對晴雯的「忍讓」,方知那不叫軟弱叫大度。她若亮劍,恐怕三個晴雯也不是她對手。對外雖寸土不讓,對內卻寬容禮讓,不與姐妹們人斤斤計較,自願收斂鋒芒,後退一步。

她比晴雯柔軟,比襲人有主心骨,該隱身時不搶風頭樂得自在,該出手時毫不猶豫手軟。看到了嗎?這世界既不缺晴雯的直率也不缺襲人的賢良,缺的就是麝月這樣的拎得清,有邏輯。

邏輯好的人都這樣,小到說話講理,中到為人處世,大到人生抉擇,都能分得清主次先後,輕重緩急。這類人里,心高的會脫穎而出,中庸的也能有自己一席之地,麝月便是後者。

有這樣一個全才坐鎮怡紅院,真乃寶玉之福。

寶玉生日宴上,麝月掣的花簽是荼蘼花。荼蘼春末開花,花朵不濃艷不妖嬈,素白單薄但別有清香。雖不名貴,但身披微刺,不可隨便攀折,將低調與鋒芒集於一身。恰如麝月的生性淡泊抱朴守拙,隨分守時不生是非,卻也有縝密審度之心,犀利裁決之力。

詩家雲「荼蘼不爭春,寂寞開最晚」,書到後半程,麝月才光芒漸顯,想來是作者有意為「三春去後諸芳盡」的敗局做準備。

賈府被抄家以後眾芳荒穢,伺候的姑娘們死的死走的走,留給寶玉的是一副無從下手的爛攤子,他亟需一個既溫柔又堅強的明白人站在身邊,入能持家照料出能頂風擋雨,而這個人,除了麝月還能有誰?

麝月之後,再無麝月。千紅一哭,萬艷同悲,最後才輪到她明亮地徐徐綻放。雖是「開到荼縻花事了」,她充其量不過是大劇收梢上一個纖柔的背影,卻也是命運盡其所能送給寶玉的最後的禮物。

這個凡事拎得清站得住的姑娘,靠著自己的實力,擔當了特別吃重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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