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極反笑的心理機制是怎樣的？

02-19

意外逛到這個問題後，覺得挺有意思，陸陸續續邀請了很多人來回答，也許是關注的人太少，現存的答案並不讓我滿意，於是決定由末學自己來回答這個問題。
要想知道怒極反笑的心理學機制，首先要知道人為何而怒，又為何而笑。
怒分兩種，一種是被強權打壓時的怒，一種是被弱者反抗時的怒。
這裡的笑也分兩種，一種是接受現實的妥協的笑，一種是失去理智後的癲狂的笑。
因此本文將分為四種情況來分析怒極反笑的心理學機制

一．被強權打壓時，接受現實的妥協的笑

在極度的憤怒之後，行為人選擇用笑來掩飾自己不安、痛苦、尷尬、難辦的處境。

笑的背後隱藏著仇恨和憤怒。

人的行為活動受動機所驅使，而動機又是以需要為基礎的，當人類受到壓力時，為保持心理上的平衡，個體便啟動各種應對方式和心理防禦機制進行應對。

心理防禦機制，是由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分析理論的一個基本概念。

一般可將心理防禦機制分為四大類

（1）自戀型防禦機制

（2）不成熟的防禦機制

（3）神經症防禦機制

（4）成熟的防禦機制

怒極反笑，便是個體表現出來的態度或外在行為與原意或內在動機截然相反的一種心理防禦機制，歸屬於第三類心理防禦機制的【反向形成】(formation reaction)

本質上是對人格結構做改變以適應在行為人看來持續存在的壓力。

比如：對經常批評甚至怒斥自己的老闆阿諛奉承的員工

行為人用過分關心老闆以掩飾自己想得到關心/不想再被批評的願望。追捧的背後實際隱藏著仇恨和不喜歡。

再比如：強迫性神經症病人的潔癖或有條不紊

行為人用不斷重複僵化性的清潔過程來掩飾自己內心其他的壓力——如親人亡故、父母離異、家庭矛盾、校園霸凌等。太愛乾淨的背後實際隱藏著明知道矯枉過正且耗時耗力的無奈。

回頭再來看：怒極反笑

行為人用笑來掩飾自己不安、痛苦、尷尬、難辦的處境。笑的背後隱藏著仇恨和憤怒。

但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心理防禦機制是不健康的。本質上是在極度的憤怒之後陷入憂鬱和絕望，但行為人卻為了隱藏/拒絕這種憂鬱而選擇了「假笑」，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弱小，負能量無處宣洩，實際上會讓憂鬱在獨處時越滾越大，嚴重者甚至會在最後突然選擇自殺來結束這種憂鬱。

二．被強權打壓時，失去理智的癲狂的笑

我知道天會憤怒。如果人觸犯了它的威嚴。
但天是否知道人也會憤怒？如果他已一無所有。
當我乞求時，你傲慢冷笑。當我痛哭時，你無動於衷。

現在我憤怒了。我要聽到天的痛哭。我要聽到神的乞求。
我知道天會憤怒。但你知道天也會顫抖嗎？
蒼穹動搖時，我放聲大笑，揮開如意金箍棒，打它個地覆天翻。
從今往後一萬年，你們都會記住我的名字，齊天大聖孫悟空。
——今何在《悟空傳》
當人微笑時，他被世界所愛；當他大笑時，世界反而懼怕他了。
The world loved man when he smiled. The world became afraid of him when he laughed.
——泰戈爾《飛鳥集》

在文學作品中，怒極反笑的片段會給讀者一種大快人心的感覺，因為人的內心裡往往隱藏著挑戰強權的衝動，但在現實生活中，理智不會允許我們把這種衝動表現出來，這也能解釋為何網路小說中屌絲逆襲的故事年年大賣。

在被強權打壓時，有的人會選擇哭，展示自己的弱小以求對方手下留情。

而有的人會選擇「假笑」，保留自己的面子，同時對現實妥協。

有的人會選擇收拾行囊默默離開。

而性格更剛烈的人，則會選擇反抗。

憤怒的痛苦其實源自克制自己時源源不斷產生的壓力，當怒到極點時，如果崩斷了理智的最後一根弦，能夠盡情地釋放內心的衝動，那麼主管「酬賞機制」的多巴胺就會大量分泌，內啡肽快速傳導，給人一種不顧一切的快感，而笑就是遵循這種快感的本能反應。

雖然反抗的行為能夠充分釋放自己內心的壓力，但需要注意的是，雖然無奈，但現實的殘酷還是不允許我們為所欲為，面對強權的壓迫，撕破臉去反抗也許能夠圖一時之爽快，但後來勢必付出更大的代價。

別忘了，孫悟空大鬧天宮的結局是被如來鎮壓五百年。

三．被弱者反抗時，接受現實的妥協的笑

在這個言論自由的時代，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

對於同一個有爭議的事件，兩邊的支持者會在互聯網的各個角落裡進行激烈的辯論和爭吵，雙方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誰，陷入同樣的憤怒中。

雙方都認為對方是傻子，是被洗腦的蠢蛋，都認為對方是弱者，而憤怒的點則在於：這個弱者居然敢反抗我？並且對方居然有那麼多支持者？

憤怒是為了讓對方承認自己是錯的，但事實上，這樣的結果很罕見。更常見的結局是：

唇槍舌戰幾個回合後，雙方各自拉黑對方，並從拉黑對方的這個行為里獲得了快感。

就像@陳慶華心理諮詢師講的那樣：「往往是意識到事情的荒誕的點了，笑自己的荒唐和愚痴。」

「荒誕的點」在於：沒必要與遠不如自己的人鬥氣。

這裡的笑也是釋然的笑，放鬆的笑，通過笑來降低原本爭執產生的憤怒和壓力。加利福尼亞的Robert Levenson 實驗室用測謊儀做過一個實驗，證明了人類可以用「笑」來控制自己受壓的感覺，「笑」能夠瞬間降低心中的壓力，並能讓人在生理上感到放鬆。

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弱者並不一定是真正的弱者。也可能是比自己強大或者和自己平等的對象，只是行為人用「精神勝利法」將其弱化了。

在弗洛伊德的心理防禦機制中，也歸屬於第三類的【合理化】（rationalization）：

「當某一個追求的目標不能實現時，會找某些理由為自己開脫，使自己心理上得到安慰，有時也會找出一些借口來掩飾自己的行為和不願承認的事實。」

比如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

而當陷入無法征服對方而產生的憤怒時，就把「征服對方」這件事想成「毫無意義」的事情，以此讓自己的內心得到慰藉——既然毫無意義，那我就沒必要和對方鬥氣，憤怒也就不存在了。

四．被弱者反抗時，失去理智的癲狂的笑

前文提到了多巴胺，那麼現在補充說明一下什麼是多巴胺吧。

多巴胺（Dopamine）是一種「承諾你這麼做就能夠獲得快樂」的物質，是人的心理動力源泉。換句話說，是人類慾望的源泉。

高曉松說：「很多人分不清理想和慾望。理想就是當你想它時，你是快樂的；慾望就是當你想它時，你是痛苦的。」

這個慾望，就是多巴胺的分泌。多巴胺是一種神經傳導物質，量越高，腦內信息傳遞得越快，和信息激素有槓桿效應存在。

當弱者反抗你時，你會憤怒痛苦，是因為你沒有順著本能行動，我們原始的獸性要求我們徹底毀滅對方，你越克制，去甲腎上腺素就分泌得越多，血壓升高，呼吸變得急促，讓你的身體做好捕獵的準備；而當你選擇遵循本能時，大腦就會開始分泌內啡肽來保證你意識的活躍，內啡肽同時有強大的鎮痛作用，在打架時受傷痛覺較低也是由於內啡肽和嗎啡受體的結合產生的止痛和欣歡感。

內啡肽帶來的這種歡欣感，會讓怒到極點的人發出彷彿吸毒一般的病態的笑容。

說回第四點，被弱者反抗時的怒極反笑。

當被弱者反抗的時候，行為人想的是要擊敗對方，讓對方臣服、認錯。會感到憤怒，是因為毀滅他人的衝動一直被束縛著。

而當行為人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已經不想讓對方臣服了，只是想徹底地摧毀對方，理智的最後一根弦崩斷的那種暢快和解脫，這裡的怒極反笑，是指人類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不由自主的發出的原始捕食者的殘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