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關於海象、風的方向和冬天哈出的白氣的情書

展信愉快。

此刻時針正在我的表上划過十一點鐘的位置，窗外日光如傾，我料想你應當在大洋另一端，身處於拉斯維加斯的夜幕之中，睡穩如同一頭海象。說到海象，我以前看村上春樹打比喻，說女孩像海象一般可愛，當時我全然不理解。後來跟你去海族館，看到海象憨態可掬，你笑起來的樣子，我也就理解了。

如今想起你來，時間仿若老汽車上的引擎，一旦開動就會發出轟轟隆隆的響聲。坐在你身邊的我，總是在想一些漫無方向的問題。像是如何在火星上和外星人一起抽煙，又或者是車窗上的水霧是象徵著何處的藏寶圖。又或者，我什麼都沒有想。

即算汽車和道路都朝著既定的方向去了，但我坐在你的身旁，卻像墜入太空或者沉入是無人看管的深水那樣。你可以理解為充滿著不屬於地面的放鬆感，像冬天踩在厚厚的深雪上一樣，靴子也會跟著發出細碎的聲音，而你笑著哈出白氣。請原諒我想像力的匱乏，這來自於對現實與回憶的無限追悼。請原諒我在何時何地，看到何種事物或者風的方向，都會將它們和你聯繫到一起。

畢竟你跟海象、風的方向和冬天哈出的白氣一樣，屬於世界上第一等有趣的存在。

我記得你問過我，假如要變成一樣東西，我願意變成什麼？是做一個在魔女屋外站著的稻草人，做一隻天上飛著的塑料袋，還是做一隻夾起烤肉的筷子？當時我說，當然是做一雙夾起烤肉的筷子，再怎麼樣，也可以聞到一些醬汁。隨後你笑起來，我也跟著笑。

我無法用任何精確的比喻來形容你笑起來的樣子，也許對於我來說，不論怎麼樣的修辭和語氣來形容你，都要失去光澤，像你不喜歡吃的水果罐頭那樣。倘若硬要說起來的話，也許是像夏天打開一罐冰鎮著的啤酒，扣動上面的拉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然後有一陣氣泡咕嚕嚕地鼓出來。

是的，在我愚鈍而遲緩的感官里，扣動拉環那幾秒發生的事情的美妙程度的總和，和你的笑容最為接近。

我並非一個十分有趣的人，但有趣也許只是一個虛偽的概念。我無法定義有趣，因為我覺得海象、風的方向和冬天哈出的白氣有趣，也許只是因為你，假若我愛上的是另一個人，或者我會覺得長頸鹿、格子襯衫和喝完的酸奶瓶是有趣的。我早先便發覺了我不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但跟你在一起，我竟然會覺得自己有趣了起來。

這是倘若和世界上其他任何一種生物交流，也絕無可能做到的事。

一個人如若能夠像月亮牽引潮汐一樣，把另外一個人的靈魂拉動，是神秘又遙遠的神跡。而你對於我來說的意義，可能遠比月亮本身重要得多。剛才我打字的時候，坐在窗邊，手錶上的時針跳動，彷彿宇宙的脈搏。一瞬之間我覺得一切都有了一些莫名的聯繫，像是窗台上枯萎的多肉，對面人家晾在陽台上的衣服，流雲或者乾癟的塑料瓶，高樓大廈與遠處泛泛發著光的湖面。它們在時間裡輕輕浮動。

也許沒有一種東西可以是永恆的，我這麼想。

我會在漫長的時間裡泡起褶皺，像泡沫從啤酒里消失一樣，我也從世界上消失。到時候，我帶不走任何東西，我也將去不了任何地方。連同對你的情感，也都將不復存在。倘若在時間維度上看問題，那一切都將變得悲觀起來。

但時間只代表著順序，它不能抹滅任何事情，我這麼想。連帶著這一秒桌子上的水杯震動，世界處在一個微妙而獨一無二的狀態之中，它們絕無可能被抹滅掉。也許有一個智者，他洞悉所有，包括宇宙里每一粒原子的跳動，倘若他像調整錄影帶一樣回溯一切，他將知道我在所有程度和維度上對你的愛慕。

也許微不足道，但也許每一種東西都是永恆的，我這麼想。

走過的零點十三分的馬路，路燈被樹葉正好遮掉一百零三分之五十一的部分，抬起頭來，你的臉上被燈光暈染出的一種獨一無二的顏色，眼神里跳動著的寶石與光，而我的襯衫被風微微抬起二十七度，周圍路過的行人和用四十三碼的速度行駛而過的車，所有人這一瞬想的事情，腦海里躍過的鏡頭，心裡裝著和好好保存的人。

一想起來這些，或者是雨夜，用濕了的棒球服外套架在頭上，在路邊躲雨，手指上沾上而滑落的雨水，這些場景和記憶，令我覺得身處電影之中。

也許我人生這一部電影，在遇到你之時才能開機，才你離開之後才會殺青。

起先我想寫一封情書給你的時候，覺得自己太過於幼稚。也許成年人之間的情感交流，要靠物質或者荷爾蒙的傳遞。但我轉念想，去他的成年人吧。有時候我也想，假若像是和本傑明巴頓一樣，與時間背道而馳的愛情，會怎麼樣？也許還會跟現在一樣，也許不會。但你存在在我身邊，或者在我遙遠的身旁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確像個並沒有長大的孩童。

世界逼迫一些人長大，但總有人令你返老還童。

我寫這封信的時候，腦袋裡面是失卻了邏輯的，可能與愛情相關，也就和理性沒有關係了，所以請你原諒的我的胡言亂語。原本我只想說一句話，就精簡地說完整封信的意思，但卻稀里糊塗地說了這麼一些話，但若你此刻在讀，也會笑起來的吧。

我猜想以後的語言將隨著文明和科技的進步，變得更加複雜和快捷。也許到時候我這一封信的話，將被幾個字代替。也許到時候你我都白髮蒼蒼，像頭上長了一片茫茫的冬天。

但請你相信，不論何時，你都像春天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和圓滾滾的熊一起滾下去那樣可愛。

祝你一切安好。

你的

魔女屋外站著的稻草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