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臭女孩

(一)

李花有狐臭,一抬胳膊,一股燒糊的孜然裡脊味就竄到鼻子里,連她自己都受不了。

李花長得很美,雙眼皮長長的,眼睛真的像一隻飛翔的鳳凰。鼻子像平原上延綿的山脈,一直伸到太陽落山的地方。嘴巴圓嘟嘟的,像一朵嬌艷的玫瑰花。仔細端詳,清純里透著几絲妖艷,帶著幾分成熟。

當年,本應是校花的李花,卻成為同學們嘲諷的對象,男同學給她起了「含臭」的外號。兩個男同學干架前,都要說一段開場白,X你媽這種太過於平淡,有人發明了「X你媽,你就喜歡聞李花的騷味。」這句話就像是煙花廠倉庫里的一個火星,憤怒的引信滋滋地燒起來,本來要在宴會上燃放的煙花不合時宜地爆發,砰砰砰地竄到空中,五顏六色,光怪陸離。每次打架後,除了男同學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少不了李花哭腫眼睛。

李花發育得很好。還是高二的她,就頂著和其他女同學不一樣的胸。到了夏天,李花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胸前印著幾片葉子。走起路來,波濤洶湧,葉子好像遇到了大風,在空中亂飛。班上的男同學忍不住多瞄幾眼胸,但一想起咯吱窩下的大汗腺,不由鄒起眉頭,像是一大盆紅燒肉里掉了幾隻蒼蠅。

李花情竇初開的對象是同桌——一個奇怪的男生。他經常在不出現,即使坐在教室,也是發獃,或者玩著李花沒見過的小玩意,比如煙濾嘴,茶具,他還給李花看過不知從哪搞來的避孕套。

李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喜歡這個同桌。她討厭每一位老師、女同學和除了同桌以外的男同學。難道不討厭就是喜歡嗎?李花把自己問住了。

她開始留意同桌。上課的時候,會借著轉頭看一眼,同桌的五官還算端正,但是額頭上有密密麻麻的一層痘痘。同學的手指又粗又短,卻算靈活。同桌沒怎麼聽過課,成績可也說得過去。

直到有一晚,李花夢見同桌。夢裡,男同學和班主任打起架,班主任武藝高強,打退一波又一波進攻的男同學,全校的男同學都摩拳擦掌。校長往人群里仍催淚彈,李花全身發抖,想跑卻動不了,直到同桌氣喘吁吁地衝過來,用粗短的手拉著她離開學校。走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巷,李花覺得,同桌要做出下流的舉動,她是能接受的。可是同桌鬆開她的手,匆匆就走了。

醒來,李花莫名地開心。好像不是夢,而是實實在在昨天發生的。她想趕緊去學校見到同桌,她確定了自己的心意,「最起碼同桌從來沒說過我有狐臭。」

同桌沒來,一個星期過去了,還沒來。直到班長把同桌的桌子搬走。她鼓起勇氣問同桌發生了什麼,班長不耐煩地說,他出車禍死了。班長說完趕緊走開,好像狐臭也能傳染。

李花回過神。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師已經開始講課了,她的淚水把課本打濕了。現在,班上全是她討厭的人,包括自己。

(二)

高考結束後,李花做了兩件事。一是到市裡的醫院做了狐臭手術,醫生說好消息是手術很成功,壞消息是因為李花是重度狐臭,成功只意味著味道變小。

醫院是李花自己選的。她一直留意在電視上所有的狐臭廣告,記下電話和廣告詞,直到選出最滿意的一家。「狐臭是個小手術,輕輕鬆鬆就除根」,李花聽到這句廣告詞很安心,讓她困擾多年的狐臭原來只是小病,她沒了味道,就能光明正大地喜歡男同學了。

但李花沒辦法使勁開心,畢竟鼻子伸到胳膊下面,用力吸氣還是有味道,不過她也認命了。

第二件事,她摸到一個小巷子里,找了一位老半仙兒,算算自己的桃花運。自己喜歡的第一個男人就死了,李花害怕是克夫命。

走進黑乎乎的屋子裡,隔夜味伴著飯菜味衝進鼻腔,李花差點沒吐出來。半仙兒坐在床沿上,床很高,腿懸空著。旁邊是一個小桌子,不鏽鋼盆里也是黑乎乎的飯菜。

「問財還是問情?」

「老先生,我以後的婚姻會幸福嗎?」李花迫不及待地說。

半仙兒讓李花的坐過到他旁邊,用自己的老手把李花的胳膊、臉和大腿狠狠摸了一遍說,「你上輩子是狐狸,男人覺得你騷,不會為你掏心。」

「有啥破解的辦法嗎?」涼到心底的李花抱著一絲希望。

「你得給男人掏心,而且要等你身上的狐狸味徹底消了,表示上輩子的債還完了,就能把男人拴住了。」

李花很無奈。她不知道上輩子那隻狐狸欠了什麼債,欠的誰的債,要讓這輩子這麼痛苦。她不知道要怎麼還,給誰還,還多久。她覺得半仙兒的話不是預言,而是對她的詛咒。

李花認命又不認命。她認了身上的狐臭難以根除這個命,卻不認這輩子找不到掏心的男人這個命。她偏要給半仙兒找一個,那些嘲笑的男同學們找一個,更是給自己找一個。

(三)

李花的大學生活過得平平淡淡。

儘管她學會了化妝,眼妝越來越艷,粉底越來越厚,裙子越穿越短,鞋跟越來越高。加上底子好,成了不少男生口中的女神。

可李花這個女神當得憋屈,每天得夾著胳膊。她害怕狐臭再次竄出來,她再次成為嘲弄的對象,成為男生干架的開場白。

她和女生外出,不願手挽著手;和室友之間,不敢打鬧嬉戲;和男生相處,不敢靠得太近。狐臭如夢魘常隨。正因此,她也沒有朋友,男生表白的不少,她也不敢答應。女生覺得她性格孤僻,男生覺得她清高。

李花不在乎這些,她只在乎學長的看法。

大學迎新那天,李花一個人來學校報道。北方的夏天,太陽毒起來不要命。李花拖著大行李箱,汗水順著脖子往衣服里流,她的臉曬得通紅,咯吱窩下的味道也大了起來。

「千萬不要遇到新同學。」李花心裡想著,幸好早來了一天,室友應該沒到,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到宿舍,沖個涼水澡。

「同學你好,請問你是新生嗎?」一個渾厚的男聲飄進耳朵。李花抬頭打量,一個細高的男生站在她的面前,短髮,小眼睛,大鼻子,穿著背心、褲衩和夾腳拖。

「我是歷史學院大二的,看你往13號樓走,應該是我的學妹吧。歷史學院的新生都住這一棟。」

「學長好,我叫李花。」李花放下行李去握手。就在要和學長的手相碰的時候,卻像觸電般躲開,李花忘記了咯吱窩下面的味道。

學長愣了一下,笑還掛在臉上。「我沒別的意思,看你一個人搬行李挺吃力的。你們新生的宿舍在八樓,待會還要爬樓,我幫你吧。」李花心裡又感激又尷尬。學長到底有沒有聞到味道,他現在心裡怎麼想,會不會給其他學長說,她甚至能夠想像學長跟其他人說的畫面,「我們有一個狐臭學妹。」

破冰活動、學長學姐見面會、軍訓、上課……大學生活毫無徵兆地開始,李花沒有聽到關於她狐臭的傳言。她開始自信起來,畢竟現在味道小了,學長可能沒聞到道。或者學長聞到了,但害怕她尷尬,幫她保守了秘密。

特別是想到後面這個理由,就怦怦地心跳加快。她對學長的印象愈發好,學長在她的心裡的烙印愈發深。團委組織活動,李花積極去幫忙,因為學長在團委當學生幹部。學院聯誼,李花精心打扮,因為學長是組織者。學長是學院的紅人、忙人,李花利用每個機會去見學長。

不過學長有女朋友,是一個漂亮的女生。經常穿著白裙子,長發下面一張寡淡的臉。她總在學長忙碌的活動現場等著學長,結束後,挽著學長的隔壁去小吃街。李花只能遠遠地看著這一切。

大三下學期,李花看到成績還行,想保研。她想起了學長。學長一直深受學院老師喜歡,知道不少門道。她找了好幾次學長,或是在並肩坐在圖書館的大廳討論,或是在小吃街一起吃飯。學長的博學、幽默讓李花陷得更深了。她不在乎保研了,只想和學長的關係更近一點。

有一天,李花和學長討論到很晚。他們走在學校的下路上。夜有點涼,風一吹,李花打了個冷顫。「是不是很冷?」學長說著把衣服披到她身上。

走到一座教學樓的後面,很幽靜,四下無人。「要不我們去那邊的椅子上坐坐。」學長說。李花知道學長想幹什麼,她甚至有點期待。

學長冰涼的手握著她的手,然後用嘴唇撞到她嘴唇上,舌頭也進來了,李花本能地反抗,但學長的舌頭那麼強勢,帶著不容分說的意味命令她的舌頭要聽話。學長掀開她的裙子,拉下自己的褲子,坐了上來。李花沒有做好迎接他的準備。學長的雙手熟練地從在她的雙乳上又揉又抓。李花害怕那雙手遊走到腋下,趕緊抓住學長的胳膊。這反而激發了學長的慾望。邊抵著她的雙唇,邊跌跌撞撞地進入了她的身體。李花全身顫抖著,她開心,因為學長幫她解答了一個命題,親密接觸時,男人發現不了她的狐臭。她鬆了一口氣,學長也結束了。李花沒來得及體會自己的第一次,只是覺得酸痛。相比性愛,心理上的如釋重負更讓她高潮。

李花吐了兩天。她覺得完蛋了,她懷上了學長的孩子。她不知道該如何解決,更嚴重的是,她找不到學長了。她坐在學長的宿舍樓下,給學長打電話,跟別人打聽。得到的答案是,學長在面試、答辯、畢業旅行。直到學長畢業了,她都沒見到學長。

李花的肚子也沒變大。她去醫院發現自己並沒有懷孕。彷彿虛驚一場從沖淡了被甩的傷心。李花慢慢忘記了學長。

(四)

北京的夜晚,燈光璀璨。

建國soho大樓里的不少辦公室亮著燈。李花就在其中的一間忙著。寂靜的格子間,只聽到鍵盤噼噼啪啪地響。李花在這家廣告公司幹了三年了。

李花的男朋友也在這間辦公室,他們在一起一年,但沒人知道,因為公司明文規定不準發展辦公室戀情。

李花憑藉著幾個重要的case當上了文案組的負責人,男朋友是她的直接下屬。李花加班,下屬跟著加班,而且總能在她餓了或渴了的時候,恰當地送上一杯咖啡或者一袋零食。下屬很帥,又很欣賞李花的才華。但他們玩了很久的曖昧,遲遲沒有捅破那層紙。

直到有一天,李花加班很晚,抬頭髮現辦公室沒有人。正當她準備收拾回家的時候,下屬衝進來,帶了夜宵。於是他們坐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聊天。李花笑得很開心,她好久沒有接觸到這麼幽默溫柔的男生。

窗外,三環車水馬龍。一個強烈的想法盤旋在李花的大腦里,她喜歡這個男人,因為這個男人願意和她掏心掏肺地說話。下屬也眼光迷離,他拉起李花的手,帶到安全通道的拐彎處。「這裡監控看不到。」說完就堵上李花的嘴。李花不再擔心自己的狐臭,因為隨著年紀的增長,新生代謝能力弱了,剩下的狐臭味也慢慢消失了。她背對著下屬,肆意伸著胳膊趴在牆上。

安全通道的拐彎成了他們的領地,隱秘又刺激。日復一日,他們的關係日益鞏固。他給她掏心,她也給他掏心。

這樣的好日子直到舉報頂頭上司Rose的帖子出來為止。公司每個人的郵箱都收到了舉報信,羅列了Rose幾大罪狀,繪聲繪色。其中最讓員工關注的是經濟問題和與下屬的不明關係。舉報信的後面附帶證據——一張男員工拉著Rose的手往安全通道拐彎處走的視屏截圖。因為監控器的角度關係,只拍到了男員工的部分身影,大家鎖定了幾位體型相似的同事。但李花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那裡不是他們的專屬領土,那面牆上也趴過另一個女人。

李花辭職了,大家不明白,明明做得那麼出色,多熬幾年就是北京辦公室的負責人。李花真的累了。她掏了心,卻給錯了人。

李花的胸口很疼。她去醫院檢查,診斷結果是乳腺癌晚期。李花沒有說什麼,她寫好了遺囑,安心地住院了。

李花的遺囑說,她想捐獻自己的心臟。因為她這輩子是還債,但不知道欠下了什麼,還給誰,她只知道要掏心。既然男人們不想要她的心,不如就給那些需要的人。

李花不知道還能活多久,這幾天她一直在做一個夢,男同學們和老師打架,校長往人群仍煙霧彈,她想跑卻跑不動。學長拉她的手,她甩開了,下屬拉她的手,她甩開了。人越來越多,煙越來越濃,她很害怕,直到同桌出現,她才笑著說,你怎麼才來呀。

2017.1.24 初稿於金台路


推薦閱讀:

故事|感謝曾有你,從此不相見

TAG:狐臭 | 校園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