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風：談談中國文化、中國教育和中國前途的問題

談談中國文化、中國教育和中國前途的問題

作者：楚風

要釐清中國文化、中國教育和中國前途的問題，就必須明白，這三個問題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脫離其中任何一個問題去談另外兩個問題只能是片面的。

不釐清中國文化的問題，那麼我們就不知道我們的學生應該學習什麼，不應該學習什麼；不釐清中國的前途問題，那麼我們就不知道我們自己的前途，更何況我們學生的前途呢；不釐清中國教育的問題，那麼我們就不知道我們傳統教育當中哪些是我們應該傳承和發揚的，哪些是我們應該拋棄的？

一、中國文化

在我看來，中國文化有兩大優秀傳統。其一就是以六經及諸子為代表的先秦文化，這也是中華傳統文化之根（包括後來的兩漢經學、魏晉玄學、隋唐佛學、宋明理學、乾嘉樸學）；其二是西學東漸之後，以孫中山、嚴復、陳寅恪、熊十力、馬一浮、魯迅、蔡元培等先生為代表的中國現代新文化（朴按：現代新文化不能僅僅局限於新文化運動）。

先秦和清末民初，這兩大時代，也恰恰就是中華文化最為燦爛的時期，是英才輩出的偉大時代。

先秦文化的精神，我以為可以用《繫辭》中的兩句話概括：「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他代表了一種剛健進取、樂觀向上、仁民愛物的精神。他是我們先民們在探索自然、探索生命的過程中一點點積累下來的智慧結晶。

很可惜的是這種精神不斷地被專制統治者戕害，尤其是從秦始皇「焚書坑儒」及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基本上可以說是中斷了兩千餘年，毛澤東一首《讀〈封建論〉呈郭老》就很清楚地說明了這個問題：

勸君少罵秦始皇，焚坑事業要商量。

祖龍魂死秦猶在，孔學名高實秕糠。

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

熟讀唐人封建論，莫從子厚返文王。

所謂「百代都行秦政法」也就是說自秦以後，兩千餘年我們中國實際上所繼承的那一套統治術就是秦始皇所開闢的專制統治。在秦始皇開闢的專制統治下，我們中國人失去了基本的自由，包括言論自由和肉體的自由。

當然，即便是在春秋戰國時期，我們中國人所享有的自由也並不多，只不過因為戰亂及各國互相競爭的因素削弱了當時的專制統治，所以當時的知識分子們多多少少還享有一些自由，因此造就了一個諸子時代。至於六經時代，那就要追溯地更遠了。

自秦至清，中國統治者的核心統治思想，可以用四個字來概括，就是「陽儒陰法」，頂多只是在開國之初或者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才「與民休息」，用儒家和道家的一些思想來鞏固統治或者苟延殘喘。當然，在這兩千餘年中，也有很多有志之士奮然崛起，追敘傳統，所以也發展出來了魏晉玄學、宋明理學、乾嘉樸學，還有印度文化東來之後和中國文化融合後所產生的以禪宗為代表的中國佛學，但是再也不復先秦的燦爛輝煌。

幾千年來，我們中國的民眾從某種意義上說只是統治者豢養的家畜而已，孟子的「民貴君輕」思想從來沒有得到真正的實現，只是一個美好的理想而已。

關於這幾千年君主和民眾的關係，黃宗羲在《原君》一文當中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後之為人君者不然。以為天下利害之權皆出於我，我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己，以天下之害盡歸於人，亦無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這就是歷史，也是今天的現實。

幾千年「陽儒陰法」的專制統治所造就出來的中國，就是那個對內殘暴、對外懦弱無能的中國；幾千年的奴化教育所造就出來的中國人，就是屢次被外族欺辱而少有反抗的中國人。而那些少數反抗者所拋下的熱血卻又被大多數中國人所遺忘，就好像今天一樣。今天是「九一八」，可整個中國已經沉醉在明天中秋節的歡慶聲中去了。

「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的悲劇或許明天還將重演，這就是魯迅等先生所致力批判的國民劣根性，尤其是奴性。

那麼，什麼是中國現代新文化？

一八四零年的一聲炮響轟開了中國統治者緊鎖的大門，也驚醒了當時中國一些優秀的人才。陳獨秀在《青年雜誌》的發刊詞中這樣寫道：

「吾國自通海以來，自悲觀者言之，失地償金，國力索矣；自樂觀者言之，倘無甲午庚子兩次之福音，至今猶在八股垂髮時代。」

百餘年間，中國人雖飽受欺凌侮辱，但也因之開創了一個奮鬥的時代、進取的時代，龔自珍、林則徐、孫中山、黃興、陳寅恪、熊十力、魯迅等一批又一批的仁人志士為創造一個新的中國奉獻了他們的一生，甚至生命。

一聲炮響帶來了無盡的屈辱，也讓中國人當中的先覺者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看到了「人的價值和尊嚴」，原來「人」可以這樣活著。從此，他們在中國文化史的畫卷上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然，這絕不是侵略者的恩賜，因為但丁、達芬奇、盧梭、伏爾泰等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的先哲們是絕不會容忍侵略者的暴行，法國大文豪雨果在圓明園被焚毀之後不就寫了一封《給巴特勒上尉複信》痛斥這些侵略者們是小偷和強盜嗎！

這是我們中國的先覺者們為了挽救中華民族，為了以後的中國人活得有價值有尊嚴，主動向西方先哲們學習和奮鬥的結晶。

中國現代新文化的「新」，就在於他汲取了以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為代表的西方文化的精華，在於他把「自由」、「平等」、「博愛」、「民主」、「科學」的火種播撒在中國人的心田，在於他告訴我們中國人，我們也可以活得有價值有尊嚴，我們再也不要匍匐在專制者的腳下任其宰割了。

這裡再補充一點，西方的啟蒙運動的主將伏爾泰就從我們中國傳統文化中汲取了豐富的精神資源。

中國現代新文化的命運和先秦文化是一樣的，都是被專制者攔腰斬斷，所不同的是秦始皇是坑了四百多個儒生，文革則更為殘酷、更為慘烈，文化之命真的被革了。

「焚書坑儒」、「獨尊儒術」後，中國的「士」們都噤聲了，或者賣身給專制者以謀求功名利祿了，於是中國人做了幾千年的順民；

文革之後，中國的知識分子成了臭老九，或者搖身一變成了告密者，於是中國人昏睡到現在；

「改革開放」後，中國的思想界有一個短暫的春天，但是一場運動之後，形勢逆轉，萬馬齊喑，直到今天。

或許我們可以這麼說：

「焚書坑儒」、「獨尊儒術」的結果是中國人成了順民。

「文革」的結果是中國人成了告密者、背叛者。

「改革開放」一方面改善了國民的物質生活，但是另一方面也讓無數的中國人淪落成拜金者。

其本質都是一些利益集團維護自己享有的特權和利益，為了繼續他們放縱奢侈的生活，利用他們所掌握的權利肆意地侮辱和踐踏人的價值和尊嚴。

那麼，他們的權利來自哪裡？難道是憑空生出來的嗎？

我想不是！

大體言之，可以說是來自國人的蒙昧，來自國人的不覺醒，正因為大多數國人的蒙昧和不覺醒，所以我們輕信甚至迷信，所以我們不懂得人生存在這天地之間的價值和意義，我們只是「活著」而已，卻不懂得「存在」！我們不懂得去爭取自己的權利，反而不斷地出讓自己的權利，也漠視甚至侵害別人的權利。

那麼這種蒙昧和不覺醒又從何而來？這就要談到中國的教育問題了。

二、中國教育問題：應試教育和讀經教育

中國的現在就是我們的現在，現在我們中國教育面臨的問題也就是我們所面臨的問題，這些問題，是每一個中國人都無法迴避的。這裡我要聲明的是，我下面所說的中國教育問題只是就大體而言，並不排除少部分不是這樣的，但是這個大體也就基本上決定了中國教育的性質。

目前中國的教育，主要分體制內教育和體制外教育，體制內教育用四個字概括就是「應試教育」，體制外教育目前主要就是「讀經教育」。

（一）、應試教育

何謂應試教育，就是我出題、你答題，試題由我出、答案由我定。你答對了，就有獎，從中學錄取通知書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到公務員錄取通知書，有了這些，你以後就能過安穩的生活；你答錯了，對不起，你去社會上掙扎吧!

關鍵在於試題由我出、答案由我定，我操縱了你的命運和前途，你敢不聽么？

這樣一路從小到大，隨著應試教育的指揮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重複著同一個動作，一個天真、活潑、充滿想像力和創造力的孩子，鮮有不變得世故、老成、呆板、僵死的。

這樣的教育就好像訓練狗一樣，它不是培植人的善性，而是誘發並助長人的動物性，你聽我的話，我就給你肉吃，不聽我的話，那就只有看的份，如果不安分的話，等待你的可能就是棍子了。

這種教育，它訓練的是我們的條件反射能力，而不是我們的創造力；它只要你聽話，不要你成才！一個孩子如何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又如何能反抗這樣的恐嚇呢？

中國的應試教育，不是教你做一個人，而是教你做一個工具。

（二）、讀經教育

目前中國體制外教育的主流就是所謂的讀經教育，但是將近二十年實踐下來，問題非常之多，尤其是台灣王財貴教授所推行的老師大量純讀經，耽誤了很多孩子。具體可參見同濟大學哲學系柯小剛教授相關文章，以及拙文《從敬佩到不齒——我是如何認清楚王財貴真面目的》。

我們把自己局限在「讀經教育」裡面了。而實際上，我們應該用全人類文化的精華來滋潤我們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經典文化教育，而不僅僅是讀經教育，不僅僅是誦讀幾本國學經典。況且「讀經教育」也只是「國學教育」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我們中華民族在先秦時期的教育是非常全面的，《大戴禮記·保傅篇》說:「古者年八歲而出就外舍，學小藝焉，履小節焉；束髮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焉。」。

八歲入小學，即教以六藝，所謂六藝就是「禮、樂、射、御、書、數」，「禮」可以說是道德教育、「樂」可以說是情感教育、「射」可以說是體育、「御」就是駕車（是當時的一種基本技能）、「書」就是基本的語文教育、「數」是數學教育。

十五歲進入大學後，所教的內容和精神在《大學》一文當中有詳細的解讀，這裡也不再贅述。也正因為先秦的教育非常之發達，因而也早就了一個燦爛的先秦文化。

可惜的是，自秦以後，中國的學校教育越來越局限在幾本經書上面，到了明清竟然發展成了八股取士，試問在這種教育下出來的絕大多數官僚除了寄生於當時的專制政權，還能做點什麼，更遑論「修齊治平」。

所以我以為，我們的孩子，應該在「德智體美勞」、「感情」各個方面要得到全面的發展，以後他們想從事什麼事業，讓他們自己去走，我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們所能幫助他們打下一個堅實寬廣的基礎。

（三）我們必須反省

我們做家長的、做老師的必須反省，因為我們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在這種體制教育下培養出來的，我們身上或多或少沾染了體制教育的氣息。這主要表現在我們在孩子面前總是以為自己是對的，很多時候我們以自己的「權威」去打壓孩子正當的訴求。

我們不自覺地用語言暴力甚至肉體暴力來樹立我們的權威，因為我們小時候就是這樣過來的，但是長大後我們對此卻缺乏必要的反省，又把這一套加諸在我們的孩子身上。語言暴力、肉體暴力、冷暴力等等，在這個社會比比皆是。

而實際上，我們之所以還能維護我們的所謂「權威」的原因僅僅只有——那就是我們比孩子們要大，我們比他們有力量。但是，我們別忘了，我們的孩子，他們也會長大的，當他們成長到有足夠力量的時候，他們就會開始反抗了。這個社會，殺父弒母的事情還少嗎？

我們以愛的名義，以「為你好」的名義，做著傷害孩子的事情，很多時候我們忘記了我們的孩子們，他們是有著一顆天真、敏感、善良、嬌嫩的童心的，而這顆童心，恰恰是大自然賜予我們人類最美好、最珍貴的禮物。

明朝大思想家李贄在他的《童心說》用如此優美的語言描寫童心：

「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

或許我們也可以這樣認為：按照《大學》的說法，這顆童心就叫「明德」；按《中庸》的說法，這顆童心就叫「至誠」；按照王陽明的說法，這顆童心就叫「靈明」、就叫「良知」。

每一個孩子都是神聖的，我們並不比他們高明，我們除了比他們多擁有一點知識和人生經驗外（而且這些知識和人生經驗實際上有很多時候是人云亦云充滿謬誤的），在更多方面我們實際上是不如他們的。

我們沒有他們真誠，我們不像他們那樣沒有隔夜仇，我們沒有他們那種與生俱來的同情心，還有很多，如創造力、想像力等等。實際上這些美好的東西我們也曾擁有過，但是在我們小時候就被扼殺了，在我們長大後也缺乏深入的反省，即便有時候意識到了，也多半因為自身的惰性而任她們被世俗的塵土埋沒。

所以，我們應該愛每一個孩子、尊重每一個孩子、幫助每一個孩子。我們應該反省自己身上所沾染的不好的習氣，通過孩子那顆至誠的心靈來觀照自己，和孩子一起成長。

辦教育也好，做老師也好，沒有愛是行不通的，但是只靠「愛」也是遠遠不夠的，還應該要以「愛」為原動力，不斷地探索社會和人生的規律，不斷地探索教育的原理，不斷地深入到孩子心靈的世界中去，和他們共同成長。

三、中國前途

雖然我們中國、我們中國文化和教育在近百年來飽受摧殘，雖然我們現代的中國人人心但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那一點「靈明」是不會湮滅的，還有那些先覺者們在人間播撒的火種是不會被撲滅的，她們像啟明星一樣閃爍在人類的夜空，指引著我們走向光明。

這種蒙昧和不覺醒又是因為專制者們控制了中國的教育，他們通過教育來扼殺人的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從而讓中國的學校變成了製造順民甚至奴才的大工廠。

武漢大學老教授劉緒貽先生在《中國的儒學統治:既得利益抵制社會變革的典型事例》一書中就充分論證了統治者是如何利用權力、利益、鐐銬來腐朽中國的教育，進而腐朽我們的國民。

在這個製造順民的大工廠之中，老實人成了草民，變成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奸巧者擠破了腦袋去當奴才，成了專制者的幫凶和走狗；還有極少數先覺者化蛹成蝶，他們有的成了思想者，有的成了改革者或者革命者。

正是這些先覺者們，他們才是中國的脊樑，也是中華民族的希望！

老子也好、孔子也好、莊子也好、孟子也好、王安石也好、黃宗羲也好、李贄也好、孫中山也好、魯迅也好，他們都是當時社會的反抗者，他們不被理解，甚至被迫害，他們懷抱著對人類的愛、懷抱著對美好中國的嚮往，或從思想上、或從行動上反抗著當時中國社會上的種種醜陋和不平。

不獨中國，古往今來，人類歷史上所湧現出來的偉大人物，絕大多數都是當時社會的先覺者甚至反抗者。耶穌、釋迦牟尼、蘇格拉底、但丁、盧梭、布魯諾、卡斯特利奧、林肯、羅素、甘地等等，他們是人類的良知，他們充分發揚了人的善性，他們是人類的希望。

真正偉大的教育，應當敢於也應該致力於培養這樣的先覺者！

四、結語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看文章開頭所提出的三個問題：中國文化、中國前途、中國教育，我想也應該有了基本的答案。

中國文化面臨的問題就是我們應該如何一方面繼承我們本有的傳統文化當中的精華，另一方面吸收外來文化的精華，從而創造出一種既符合人道，又符合天道的全新的、能引領中國甚至全世界前進的文化。

中國教育所面臨的問題就是如何培養一代新人，他們有理想、有抱負、有知識、有能力，他們愛自己、也愛別人，他們愛中國、也愛世界。

中國前途所面臨的問題就是我們應該如何讓我們的國家變成一個仁愛和諧的國度、自由民主的國度，因為只有這樣一個國度，他的人民才會生活幸福，才會擁有無限的創造力。

這不但是世界大勢所趨，更是中國大勢所趨，這是人類在野蠻和蒙昧中奮鬥上百萬年的成果，是任何人、任何黨派、任何政府都阻擋不了的。

最後，還是用中山先生那句話作結：

世界潮流，浩浩蕩蕩；

順之則昌，逆之則亡！

我堅信，我們中國必將成為一個中正平和、富強繁榮、民主自由、博愛平等的仁義之邦。

讓我們攜手同心，共同創造一個美好的中國吧！！！

（楚按：本文為四年前舊作，敬請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