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年了

等飛機，隨手寫的，沒什麼意義。

於是，松野莉奈過世一年了。

時間改變了一切。

這東西是個刺客，殺人封喉不見血，來時腳步輕細，無人注意，從來都不是疾風驟雨那樣的大場面，我們甚至很難發覺它來過了，但只有它離開時，帶走了一切，才會發覺：所有東西都變了，五臟皆移了位，此處被剜了塊肉，那裡被削了層皮，氣性沒了，熱情冷了，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在家裡喝茶發獃，直到看見關於她的新聞前，都過得跟溫水一樣，平穩清悠，了無拘束。和我一起做偶像公眾號的朋友忽然發信息過來，告訴我：「松野莉奈去世了。」我慢慢騰騰的，第一反應是：「誰？」

一年之後，我在LA，坐在航站樓里等著回家的飛機。同樣慢慢騰騰地敲字，另外一個朋友坐在旁邊，整理採訪的文件，我們互相打趣，聊一些遊戲上的哏，抱怨又是哪個選手壞了整個隊，求他趕緊退役。

自那之後，過去了365天，我的心境沒什麼特別大的改變，當然不可能一年之間就脫胎換骨，從庶民百姓忽然騰飛至王孫公子，沒可能的事。但到底，時間也確實改變了不少東西。

一年之前，喜歡偶像的朋友跟我說：「喜歡她們那麼多年，到頭來也好像還是一無所有，我們什麼也掌控不了。」她們的生老病死聽天由命，偶像生涯被運營們死死捏住，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她們狹窄的某一片面，如此而已。然後我跟朋友說：「世上有兩樣事情，誰都掌控不了。」他回：「時間，還有一個呢。」我沒什麼語氣地說：「永恆。」他一會兒沒聲，然後沒好氣地說：「大仲馬的梗哦，我一開始猜是稅收。」我們假裝開心地笑了一會兒，試圖忘記自己的弱小無助。

時間就是這樣，煽風點火之徒，會在你落得險境，孤身形影的時候在你耳邊靡語，引出你深藏著的負面情緒，然後在一旁毫不顧忌地肆意嘲笑你。

我以前和朋友聊小時候看過的動畫片，總會聊到奧特曼，那是所有少年揮之不去的年輕的夢。我們會說起那個是最熱血，最淋漓，最落人回憶的一部劇，最後得出來的結論總是——歸來的奧特曼，即是傑克奧特曼。然後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起緣由，總是歸結為：他是歸來的那個人。英雄歸來總是特攝劇避不開的戲碼，閃爍著紅燈的英雄在燃燒的夕陽下竭力倒下，然後在眾人的吶喊下，碎光流溢地回歸，大地為之震顫，再強的魔王怪物也會被打倒，被撕得粉碎。世界重歸和平，英雄離去，圓滿告終。沒有人不喜歡這樣的場景，那種置死地而後生，希望再次升起的滿足感。所以有時候，我會反覆去聽傑克奧特曼的主題曲，去在腦中描摹出歌詞里所寫的畫面：夕陽，背影，燃燒著的森林大地，怪物恣意踐踏一切，世人如螞蟻般逃竄。然後一束灼烈的光芒墜下，光的英雄登場，轟鳴聲伴隨孩子們的聲援，英雄擊倒魔王。因此，1960年代出生的那批孩子們該有多幸福啊，在他們稚嫩懵懂的時候，能親眼看到第一位英雄在黑白熒幕上為了正義和未來而搏鬥，之後等他們稍長大了一些，明白了點事理，正值青春糾葛的時期，那位英雄從遙遠的他星歸來，帶回了少年們需要的一切：熱血，正義，激情。時間會教會他們所有事，會讓他們明白很多兒時不懂得的道理：他們會知道英雄歸來的意義，會知道為什麼英雄會為了人們挺身而出，會懂為什麼英雄會死去而復生，會懂為什麼大結局總是人類了結一切，會理解為什麼鄉秀樹會在怪獸降臨時猶豫和憤怒。那些過去搖著頭一知半解的片段，時間會告訴你答案。它會用蠻橫直接的方式讓你明白：很多事情，是你用一往無前的激情解決不了的。到頭來，還是要人類自己出面，才能了結一切。

但英雄歸來的意義不止如此，更多的是在說：總會有倔強的希望出現，只要人本身不放棄。所以我小時候不會懂得奧特曼的意義，不會明白那句「你和別人不一樣，你既是光也是人類」背後所要講的含義。英雄總會歸來，只要他重新降落在這大地上，我們當初年輕的夢想就還沒有死去——總會懷抱著一種念頭「他會回來的，只是時候未到，再等等吧」。

但，松野莉奈沒法英雄歸來了。她永恆地邁向了另一邊，無聲無息，並將持續地別我們而去。我之所以無奈，也是因為如此。所有人的倔強不服輸都是因為，他們堅信著自己可以獨力扭轉一切，但只有這種時候，無助的脫力感會佔據所有，會吞食掉整個身軀與靈魂。我們還會長大，日復一日地被時間打磨，成長，但她就此為止了，永遠的18歲，永遠美麗。

歿去的人永遠年輕，也就是如此。

很多人畢業的時候，我以為那是個惡作劇，她們會第二天早上，在劇場，在節目，在博客里插科打諢，吐吐舌頭，告訴我們自己有多貪玩，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但我仔細看看那份報紙的名字，掂量一下那口吻語氣，馬上就能明白，她們一轉身，就不再會回頭了。英雄離去，一往無際。

時間會改變很多，多到可能自己都難以想像。

一年之前，我會為了松野莉奈的過世而流眼淚，但現在，生駒里奈畢業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想，只是一晚上沒有睡著，然後爬起來修改稿子。14年中的時候，我開始在朋友的公眾號上寫AKB的傳記，寫了大半年，很多字，現在回過頭來看，態度很鮮明，很多的批判和諷刺，但如果現在再讓我寫，我很難再有勇氣去指責她們，說那種舉措出格荒唐，沒有出息，很多背後的心思隱情，過去不能理解的，現在都能產生共鳴了。因為時光帶給了我經歷，過去的那些純粹的劇烈張揚的浪漫主義，對偶像絢爛燦麗近乎幻想的認知，被改變了。

我們都會因時間而改變，被推動搖擺，但有些人不會變。松野莉奈不會變，她永遠的停住了，代價是，她不再擁有其餘的一切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如何去世，但沒人關心她怎樣活過，但想想，或許她也不會在意這種事情，因為她的那十八年，確實也就是在不負自己初心的努力里度過了，璀璨如花朵。

而時間，也不過就是，如何度過自己的人生，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