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 | 浮萍

02-18

大多數浮萍生下來就是浮萍了，一輩子當著浮萍，舒舒服服地在沼澤地上挨著爛泥，或者看孑孓噗噗變成小蚊子，又嗡嗡飛回沼澤養老。當然，也有浮萍生下來就後悔成了浮萍，為什麼自己只能當浮萍呢，為什麼自己只能和爛泥一起生活呢？總會有這樣不怕麻煩的浮萍，不過這也不是壞事，沒有他們，我們哪有故事講呢？

故事裡的小浮萍大約是這個沼澤里幾百年來第一個不想當浮萍的。她生下來的時候小得讓人心疼，綠色的小蓋子比最小的小指甲蓋兒還要小，飛過一隻蚊子都能把她著著實實地嚇一跳。不過浮萍家族是世上最和善的家族。「你慢慢長啊，我們看著你呢！」浮萍老奶奶們滿是關愛地照顧著小浮萍。

她們太愛小浮萍了，怕她會受到一點點傷害，於是手拉手地圍成一圈保護她，把最肥沃的爛泥留給她。不過浮萍老奶奶年紀太大了，她們從生下來到現在都活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光是看孑孓變成蚊子，蚊子又飛回來都有上萬次了，她們從來沒有離開過沼澤。沼澤里最有見識的要數蚊子了，可是他們又高傲又聒噪，從來不和浮萍說話。浮萍奶奶們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睡覺，這一睡又有十批孑孓變成蚊子飛走了。

小浮萍就在這時候醒了。醒來的時候身邊圍了一圈皺巴巴的浮萍，頭上是掉光了葉子的歪脖子樹，腳下是爛乎乎的泥。她想活動活動筋骨，卻吵醒了浮萍奶奶們。

「你醒啦！再睡會兒吧！」

「你醒啦！做美夢了吧！」

「你醒啦！沒什麼比睡覺更好了！」

浮萍奶奶們紛紛點點頭，又一個接一個睡著了。

小浮萍還沒有做好當一隻浮萍的準備，她不知道就算一輩子只當浮萍也是很重要的。她只覺得無聊。她左看看，右看看，全都是浮萍，根本看不到外面。浮萍奶奶們暖融融地挨著她，讓她渾身軟軟地只想打呵欠，可是她從生下來到剛才才醒呢。她打定主意，要把這世界好好看看再睡。

沼澤實在是世界上最無聊的地方了，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浮萍覺得自己又要睡著了。正在這時，一群蚊子飛回來了。他們嗡嗡嗡地行進，趾高氣昂地根本沒有注意到腳下的浮萍。可是有一隻蚊子掉隊了，他太老了，飛不動了，在小浮萍上歇了下來。

「你好！先生，你們是從哪裡來啊？」

「從來處來。」蚊子太累了，他翻個白眼，肚皮朝上躺著。

「來處是哪裡呢？」

「說了你也不知道，知道你也去不了，你不過是只浮萍。」老先生的脾氣和年紀一樣大。

「浮萍就不能像你們一樣去來處嗎？」

「那裡不叫來處，你連去哪兒都不知道，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你就是只浮萍。」說完，他搖搖頭飛走了。

「他說的對，浮萍去不了別的地方，沼澤就是最適合我們的地方。」浮萍奶奶醒了，她聽到了小浮萍和蚊子先生的對話，覺得蚊子先生不愧是見過世面的，說的話就是有道理。

小浮萍感到很難過，她想出去看一眼，一眼就好。她噙著淚水努力不掉下來，可是淚水對她來說太沉重了，她還是不小心落了一滴飽滿的淚珠。淚珠落地水面上，爛泥都顫抖了。水面上盪起一陣陣波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了過來：「誰把我叫醒了？」

浮萍四處尋找聲音的源頭，還沒找到，就見浮萍奶奶們都縮到了一塊兒，緊緊抱著，還叫小浮萍趕緊到她們那兒去。這會兒小浮萍才第一次看到整個沼澤。沼澤看上去真是讓人難過，除了灰撲撲的爛泥就是灰撲撲的樹，還有灰撲撲的天，只要一眼就全看完了，那群高傲的蚊子看上去也小了許多。

「喂！是你叫醒我的嗎？」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可是小浮萍根本不知道是誰在說話。

「你是誰？你在哪兒？」

「是我，我在你腳下。」浮萍低頭一看，一個漣漪正在打旋。

「多虧你叫醒我，不然我就醒不來了，我要感謝你，我可以幫你實現一個願望。」漣漪愉快地說道。

「願望？你可以讓我離開這裡嗎？」小浮萍想都沒想就說出來了，浮萍奶奶們不住得嘆息，世道艱難啊！

「那容易，我剛好要去旅行，我帶你去，你坐好啦！」漣漪說著，拔腿就跑。小浮萍只覺得走得太快，還沒來得及和奶奶們說再見。

小浮萍第一次出門，在水上扶不穩，不是打漂，就是撞到石頭上，撞得頭暈眼花。但是她開心極了，她看到柔軟的蘆葦、美麗的柳樹，還有一隻兔子。小浮萍只希望自己能全身長滿眼睛，好好把世界看看。

不久，水流緩和了下來，她們到了一個池塘，池塘上有一片荷花。「這裡真漂亮，我想留在這裡！」小浮萍快活地說道。

「那我走了，祝你好運！」漣漪說著，便打著旋兒漂走了。

浮萍慢慢地靠近荷花，她們的葉子大得把天空都蓋住了。小浮萍踮起腳、抬起頭，努力地看，可是怎麼都看不到頭。她繞著荷花池打轉，一會兒離得近，一會兒離得遠，終於在遠遠的地方看到了。每一朵荷花都有沼澤那麼大！又紅、又飽滿，長得又高，還有蜻蜓繞著飛來飛去。小浮萍從沒見過這樣美的東西，她決定了，她要當一朵荷花！

她湊近一朵荷花，怯怯地問道：「請問，我怎樣才能像你一樣高呢？」

「這個問題真是難回答，我們生下來就是這樣了。」

「那我怎樣可以像你一樣大呢？」

「嗯，這個倒是可以努力。只要你努力地把根扎到泥里，扎得越深越好。」荷花一邊說一邊做著紮根的動作，巨大的花瓣不住得顫抖。浮萍也學著樣子試了試，可是她既不覺得自己要使出什麼力氣，也不覺得自己有碰到什麼東西。她覺得身體下面除了池水什麼都沒有。

「你需要練習，過兩天就長出根來了。」可是兩天過去了，小浮萍覺得自己並沒有任何變化。「不要著急，紮根很辛苦的，泥又厚，你個子太小了，長大了，有力氣才能扎得深。」荷花安慰小浮萍。

又一個兩天過去了。又有一個兩天過去了。有一個星期過去了。對浮萍這樣小的生命來說，兩個星期真是好長一段時間。小浮萍越來越灰心，她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努力學著紮根，卻一點效果也沒有。小浮萍學紮根的事情傳開了，荷花們開了一次會，最後鄭重其事地告訴小浮萍：「我們問了老蛤蟆，他見多識廣最有學問，他告訴我們，浮萍是沒有根的。你可能，不能成為荷花了。」

小浮萍難過得心都要碎了，她環顧四周，所有的荷花都低下頭來安慰她，可是他們的花太大、太沉，不一會兒就得把頭抬起來，不然就要把脖子壓斷了。小浮萍在荷葉的陰影下孤零零地哭泣，她開始體會到一點孤單。

「我有一個表親，在一個湖裡，她和你一樣矮小，卻能開出漂亮的花，她也許能告訴你怎樣變美麗。」荷花給了小浮萍一顆露珠，這樣，她的表親睡蓮就會把小浮萍當成朋友。

小浮萍乘著一朵水花來到睡蓮生活的湖。湖好大，一眼看不到盡頭，小浮萍只覺得眼前一片水茫茫什麼都看不見。可是睡蓮並不生活在湖面上，她生活的地方有一棵老柳樹遮擋著，還有一座青石板橋，小浮萍剛到的時候看到一隻母鴨子教小鴨子游泳，小浮萍第一次見到鴨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找到睡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小浮萍小心翼翼地把水珠交給睡蓮。睡蓮沉默了好久，鴨子都快游回來了。可是睡蓮依然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小浮萍著了急，難道睡蓮不認識這顆露珠？

「我幫不了你。」睡蓮緩緩開口說道，「雖然我和你一樣高，但是要開花，得先有根。我的表親說你沒有根，那你這輩子都不能開花了。」

小浮萍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她恨自己是一隻浮萍，一隻又小、又丑，還沒有根的浮萍！為什麼自己是一隻浮萍？永遠只能是一隻長不高、不會開花的浮萍？

小浮萍哭得又累又傷心，她沉沉地睡過去，夢見自己一直漂啊漂，漂回到浮萍奶奶們的懷裡，奶奶們滿眼含著淚水，說她們有多想小浮萍，她們伸出手來想把小浮萍帶回沼澤。沼澤！那一片令人難過的沼澤。

小浮萍忽然間醒了。可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只覺得身邊有密密匝匝擠在一起的菖蒲、紅得像火一樣的美人蕉還有小心翼翼長著小白花的菱角。還有荇菜、水蔥、蘆竹都緊緊地湊在一起好像在商量著什麼。

「喂！小傢伙，麻煩你幫個忙！」忽然，有一個細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小浮萍回頭一看，美人蕉正向自己招手呢。

「能請你幫我遞個東西嗎？」美人蕉的聲音和她的花一樣令人愉快，「能幫我把這棵種子遞給對面的那枝花嗎？看到了嗎？就那一枝，特別直，特別瀟洒的那一枝。」美人蕉說著遞給小浮萍一粒小小的花種子，又指了指對面，只看到對面有一枝修長挺拔的花。

「可是，我怎麼去呢？」小浮萍問道。

「小傢伙，你真有意思。你是浮萍啊，你們浮萍可以想去哪裡去哪裡的。」

「奶奶們說，浮萍哪兒也去不了。」

「那你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呢？我們有根，我們才是哪兒也去不了呢。拜託你啦，一定要遞給他哦，要記得告訴他我是美人蕉小姐，也要記得問問他叫什麼名字啊。謝謝你，小傢伙！」美人蕉的聲音太讓人愉快了，小浮萍希望能夠和她做朋友。她只好卯足了勁向前走，可是一點兒也沒動。

「小傢伙，你真的不知道怎麼動嗎？放輕鬆，想著那枝花，再輕輕擺擺葉子就可以了。你試試，這是老鶴告訴我的，他去過非洲呢，什麼都懂。」

小浮萍鼓起勇氣又試了一次。她默默想著那枝瀟洒的花，這次果然動了！這種感覺和乘著水花趕路太不一樣了，小浮萍只覺得自己輕輕巧巧就走出了好遠，一點兒也不擔心會撞到岸邊。沒一會兒，她就來到那棵花底下，遞上了美人蕉的禮物，也知道了這枝瀟洒的、長著麥子般紫色小花的先生叫再力花，還是個外國人。

美人蕉小姐和再力花先生談起了戀愛，每天要托小浮萍來回傳遞消息，有時候遞個小小的禮物，有時候是一句口信。再力花先生還會寫詩呢，可是他只會用外語寫詩，美人蕉小姐看不懂，就讓小浮萍帶了個嘆息回去。

小浮萍喜歡上了這裡，她每天來來回回地傳著口信也不覺得辛苦。漸漸地，越來越多的草啊、花啊、樹啊托小浮萍在兩岸間傳點小東西。自從有了小浮萍，兩岸的老朋友們、被淘氣的鶴分開的兄弟，還有早就暗送秋波的戀人們終於聯繫上了！他們都感謝這隻好心腸的小浮萍。

小浮萍快活極了，她終於又當上了浮萍，這一回是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