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深究的電影《老無所依》

十年前，我正讀高中。學校的全名是大連楓葉國際學校。投資是中國人，學校是由加拿大校長管理，所有老師都是加籍。在此之前我是從天津的一個軍事化管理實驗中學以500多分（滿分600多分）的優異的成績「考」到楓葉的。在之前嚴格的軍事化管理制度下，我一直處於緊繃狀態，所以當來到了這個世外桃源之後我彷彿就像從五指山底下蹦出來的野猴子！於是我在這個國際學校里創下了所有科目都是「F」的驚人記錄（很遺憾F並不代表Fantastic）。成績單上齊刷刷的的一列「F」中唯獨一科「A」顯得是那麼的奪目：那科是戲劇課也叫「Drama Study」。我喜愛戲劇是因為我從小喜歡看電影並且創造故事。我喜歡在舞台上模仿我一直崇拜的好萊塢大片中的角色、橋段、台詞。那時沒人注意到我，唯獨Drama老師Mrs. Sudden發現了我的不一樣。青少年時期的我由於過度的任性，曾一度的被冷嘲熱諷、挨K、挨損、挨揍。只有Mrs. Sudden鼓勵我，她告訴我我是多麼的與眾不同，讓我找到了內心深處被摒棄已久的自信，使我更加期待上她的課，也讓Drama成為了我青少年黑暗時期中唯一的閃光點。

看到這裡你也許會大罵我掛羊頭賣狗肉。但請別著急，聽我慢慢道來。。

由於Mrs. Sudden讓我對戲劇充滿了熱愛與激情，我痴迷於聽到她更多的讚揚，於是課外之餘，我開始寫劇本拿給她看。她每次都很仔細的把所有語法和拼寫錯誤勾勾畫畫出來然後一一給我反饋。在我臨去美國那年，她介紹我了一部當年在好萊塢業內炸了窩的電影（此片沒有在大陸上映）——是由科恩兄弟編劇指導的《老無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an」2007）。Sudden還向我展示了這部電影中的一段經典台詞：

- If I dont come back, tell mother I love her.

- Your mothers dead, Llewelyn.

- Well then Ill tell her myself.

- 如果我再也回不來了，告訴媽媽我愛她。

- 盧埃林，你媽媽已經死了。

- 那我還是自己告訴她吧。

不管怎樣當時的我被這幾句台詞震驚到了。我當時第一個想法是：從Sudden手中奪走我那被她畫的面目全非的劇本然後撕成碎片！第二個想法是：我要趕緊看到這部電影！

寒假回到家中，買來了DVD，迫不及待的把盤sei進播放器，看完。什麼情況？怎麼完全沒我想像的那麼NB呢？沒看出它哪好啊？就此告一段落。幾年後當我踏入好萊塢，從電影學院學成，打敗了十八銅人陣畢業「下山」後才發現當年的我是多麼的有眼不識泰山。

在這裡我只解析電影的前20分鐘。因為如果要深度解析全篇的話不是不可能但恐怕要寫一本書的節奏。帶著我的解析往下看，才能體會出導演處心積慮布置每一個鏡頭、每一處細節和每一句台詞中的別有用心。而更讓我五體投地的是，導演他竟然從頭到尾沒有在一處用過任何配樂，全憑客觀的畫面和劇情帶你入戲帶你飛。

故事發生在20世紀80年代的德克薩斯州西南部的美墨邊境。開場是一個老警長的獨白，伴隨著蒙太奇展示了德克薩斯州特有的風景：凄涼、空曠、一望無際的乾草。老警長告訴觀眾這個世界上是有正義存在的，同時也存在一些捉摸不透的、沒有任何動機和理由而存在的邪惡。

緊接著鏡頭緩緩平行搖向左邊，「正義與邪惡」從左邊走入了畫面—一個地方警官正押送一個身著一身黑色，帶著手銬的嫌疑犯。

老警長的畫外音還在繼續：「我可不想對那些我都不了解的東西搭上我的性命。」導演掐好時間，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警官將嫌疑犯的「武器」放到了警車的副駕駛座位上。有必要在這裡強調一下這把「武器」，這也稱為槍，這把槍叫系簧槍、自保螺栓手槍、也被稱為牛槍（captivebolt pistol or cattle gun）因為它的主要的用途是用來在屠宰場屠殺家畜，譬如牛，羊，豬等等。導演這把武器選的簡直是太酷了，我的通讀理解是在殺手眼裡，所有哺乳動物都是平等的：人=牛=羊=豬。所以當他在屠宰人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同情，就像屠夫在屠宰場殺豬一樣。

坐在後排殺手的臉沒法看清輪廓，形成了剪影。導演這麼安排除了增加神秘氣氛以外，還告訴觀眾他代表了純粹黑暗中的邪惡。

到了警局後警官給警長彙報說：「放心吧！一切情況都在俺滴控制之下。」然而。。

結果下一秒他的命運就變成了這樣。。唉。。

這裡導演運用了電影中慣用的諷刺，但是諷刺中暗藏著暴力，甚至有些讓人膽顫心寒。這沒有任何緊張的音樂，只有警官在掙扎時皮鞋與地板生硬的摩擦聲和喉嚨里發出的「咔咔」聲。凸顯出暴力的純粹，OMG！好客觀的敘事！還有在皮鞋摩擦後地板上留下的一道道痕迹形成了一幅美麗的圖案。一切發生的都那麼突然，也又那麼的自然。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暴力美學。昆丁還得好好學學。

殺手拿上「槍」，開走了警車。在路上以警察的身份叫停了一輛車，車主是一個老頭。他告訴老頭：「請你別動。」（Hold still）然後把槍口對準了一臉懵逼的老頭。就這樣，老頭成為了第二個受害者。

轉到下一場：我們看到了瞄準鏡對準了一隻小鹿。我們的英雄（Llewelyn）出現了。他是一名從越戰退伍的老兵。他的槍也對準了他的獵物—一隻鹿。英雄也說出了和殺手一樣的話：「Holdstill」（別動）。

扣動扳機一槍打過去，獵物並沒有被放倒，反而逃跑了，這時切到廣角，我們看到厚厚的一層雲正往這個方向飄來，擋住了不遠處的陽光造成了草地上一大片的陰影慢慢襲來。這裡有兩個預示：第一個是即將到手的獵物逃跑了（英雄馬上會得到一筆不義之財而最終卻沒能得到）；第二個是不詳的危險正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靠近（暴風雨馬上就要來了！趕緊收衣服啊！）。

英雄下山，看到獵物留下的一灘血，表示惋惜。而又看到了另外一灘血，不遠處一個黑色的物體在慢慢往遠方移動。他拿出望遠鏡，竟然看到一條黑色的牧羊犬一瘸一拐的往遠方走著。這裡有必要強調科恩兄弟在主觀鏡頭的運用上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爐火純青的地步了。整個影片中幾乎百分之六、七十都是主觀鏡頭。而這些主觀鏡頭既突出了角色內心中對事物的邏輯判斷，而讓觀眾身臨其境的滲入到角色中來一同揭開這層層疊疊，環環相扣的線索。

跟著這條狗，英雄來到了一個火拚後的現場，所有人都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就連狗也不放過。緊接著又是一組帶著人物的主觀鏡頭，英雄環視一周後發現車裡有一個生還者在用西班牙語和他要水喝。他走到車的後備箱掀開布發現裡面有足足幾百磅的海洛因。這時他的腦海里立刻反映出：這是黑幫交易不當而造成的火拚的現場，一定還有一個生還者在逃，並很有可能他手裡有一大筆錢！

緊接著又是一組精緻的主觀鏡頭，英雄運用了「如果是我」的方式推斷出最後一個生還者的藏身處，果然在樹下發現了已經斷氣的最後生還者，並且證明了自己的推理是準確的。他發現了一大筆現金。箱子里足足有一千萬。哈哈發了！耶！

當英雄拿起這一箱子錢邁開第一步的時候。背後響起了第一聲悶雷，預示著滅頂之災將會降臨在英雄的腦袋上。同時也預示著不義之財盡量別碰，一旦沾上便踏上了不可挽回的滅亡之路。背後烏雲密布，一場暴風雨馬上就要來啦！快跑！

英雄回到家，面對老婆的一頓盤問他回答的全部是實話但他老婆卻覺得他滿嘴跑火車，可觀眾心裡全都明白。這又是科恩兄弟一貫玩的高級伎倆，幽默感在此體現的淋漓盡致，也體現了英雄坦蕩不虛偽的為人。英雄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他想著那個快被渴死的墨西哥毒販，由於過不了自己道德底線的一關。他起身跑去廚房灌水，這個細節讓我們愛上這個英雄。證明他不只是一個貪財的人，而是一個寧願自己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去救人的人。一個英雄主義者。一個美國大兵。這裡冒出了Mrs. Sudden當初跟我炫耀的經典台詞。

英雄開著卡車又一次的來到了現場。此時此刻注意科恩兄弟真不愧是營造恐怖氣氛的大師。黑夜、月色、咄咄逼人銀光閃閃的手槍。英雄慢慢的移向那輛充滿彈孔的卡車，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卡車確保沒有別人。英雄打開卡車門，印入眼前的是已被爆頭了的毒販，死相凄慘。這時觀眾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危險就在附近，快跑，還不如當初老實在家待著多好啊！」英雄再次回頭，完了！他看到了另外一輛卡車和一撮人手裡拿著步槍，還把他的卡車輪胎扎爆了。緊接著是一段精彩的追殺。

英雄跳進了河裡，毒販派出一條狗緊追不捨也跳進河裡。這時候回答了之前為什麼連狗也殺的問題。因為這狗實在是太恐怖難纏了！海陸兩棲作戰啊！英雄上岸之後沒有馬上開搶，而是迅速卸下前面的那顆已經進水的子彈，從新上膛「砰」的一槍結束了那條窮追不捨的狗狗。在這裡也是突顯了科恩兄弟的風格，他們慣用看似荒誕卻又合情合理的細節安排。比如這條狗，在之前觀眾看見毒梟火拚現場竟然還有一條身中數槍的狗的屍體。一定會疑惑這幫人不顧著火拚，哪還來得及殺狗啊？現在明白了，要我的話第一個把狗崩了。還有一個小細節就是英雄在緊急時刻不急著開槍反而冷靜不急不躁的卸子彈、上膛、開搶對應了他受過特殊野戰訓練的特性（後面會交代他曾是參加過越戰的老兵）。

咱們今天的分析就到這吧，後面殺手的的台詞更加經典，英雄與殺手的火拚對峙也更加過癮。自己去細品吧。

中文譯名的《老無所依》會被人們理解為：無處棲身的老人。而實際上導演的本意是想表達更為深刻的含義。老警察代表的是社會中逐漸成為過去式的群體。而「無所依」應該理解成「無處安放」的信念。在這裡代表老警察那苟延殘喘的「善」，對比如今越演越烈的「惡」顯得是那麼力不從心和無可奈何。因為一開場老警察就說他的祖父那輩警長執法時甚至是不用帶槍的，而他無法想像現如今他們在沒有槍的情況下如何維持治安。

在此我向這部偉大的作品致敬也懷念一下我的老師Mrs. Sudden（健在）。並且向大家推薦另一部和這部作品相似度極高但又不失獨特風格的中國式的《老無所依》那便是寧浩的《無人區》。

一個和電影有著深遠淵源的野孩子

編劇、導演：趙振兿

微信號：zzybadostudio

http://weixin.qq.com/r/ESjE3J7EgMP-rdq-930D (二維碼自動識別)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