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將盡,夏之將至 ——致《我與地壇》

晚上九點十分的我坐在東湖邊一條破爛不堪的石凳上。春天已經要過去了,蜘蛛網開始在石凳上蔓延,蚊子小蟲們也不時來和我作伴,湖水將要乾涸,如死一般平靜,身後來來往往的汽車卻川流不息。

日子可真是不經過,才一個眨眼的工夫,半年的時間就躲在你身後向你揮手告別。若不是你有心回頭望,恐怕它的悄然離去你也會渾然不知,只自顧自的往前走。

說來也巧,七個月前的今天,和七個月後的今天簡直如出一轍,同樣的是放小長假前的輕鬆夜晚,同樣是即使放假也不願翹掉的楓園的選修課。並不是說這選修課有多麼令人陶醉,而是就想以此為借口,到美麗的校園裡面走走。我是今天早上才意識到這樣的巧合。本來之前都是嫌楓園太遠,非得要騎車爬山去上課的。既然無巧不成書,索性自行車也丟在一旁,就背著書包,一個人優哉游哉地上路了。

和大半年前的今天不一樣,這堂課的老師如約而至,而且把最後一節課的精華娓娓道來。史鐵生的《我與地壇》躺在桌上,我並沒有打算在上課的時候去看它,只是因為書包里不放本書背出去實在不像話,而我又不想帶本讓我見到就頭痛的計算機專業書,便把它帶來準備下課後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品讀一番。

今天的這門選修課於我而言是很特別的一門課,光聽名字你就會覺得它與眾不同——《基督教與二十世紀中國文學》。我不是個基督教徒,也不算狂熱的文學青年,當初想選這門課的原因只是覺得它的名字很有吸引力:基督教和上世紀中國文學到底有什麼關係?還有就是它在偏僻寂靜的楓園上課,我喜歡挑一個晚上遠離吵吵鬧鬧的宿舍,去山裡看看書。

說實話,大半個學期下來,我自始至終完全沒有跟上文學院教授飄渺無蹤的敘事節奏和毫無章法的授課風格,但是我真的很享受,只需要放鬆地去聽他講,不用擔心自己聽的懂聽不懂,因為這些問題並沒有標準答案。你可以坐下來慢慢想,沒有人逼迫你做出正確的回答;你甚至不用想,只須讓它在你的腦海里閃過,留下印記,等到年歲漸長,自然有了自己的答案。

八點零五分,下課。

還是一個人如同七個月前一樣,從偏僻的楓園出發,開始漫無目的地遊盪。路還是那條路,可是路邊的風景卻換了。涼風習習的金秋演變成了悶熱無比的初夏,淡雅嬌羞的桂花香也被令人作嘔的石楠香所取代,雖然沒有什麼風,但是討厭的梧桐絮還是要飛到你面前把你調戲一番。為此,我還特意戴上口罩,脆弱的鼻子可經不起梧桐絮的深深惡意。

也許是因為上了這「傳道解惑」的文學課,又也許是被史鐵生的文字帶來的某種不知名的內心困擾,今天這個平平常常並不特殊的日子裡,心情莫名地低落了起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心裡,不知如何是好。

我埋著頭向前走著,每次抬起腳都只用百分之八十的力氣向前邁,懸在半空大約一秒,再重重地讓腳尖落地,步子也不遠不近,強迫症般地控制在四十厘米左右,而雙臂緊貼在腰間,刻意不隨雙腿擺動。這矯揉造作的走路姿勢,就像是在踢著蹩腳的正步,又像是在走風騷的貓步。

維持這種別具一格的姿勢走著,我始終是埋著頭的,並沒有在意旁邊的行人是否會投來異樣的眼光。我只看著他們的步子,或快或慢,或遠或近,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步子走著,我只是刻意把這種不同放大了一些。每次一個人散步的時候,我總會想起《死亡詩社》的那幾句話:「你們若是注意,每個人都是以自己的步幅行 走。在他人面前堅護自己的信念的困難所在,我本可以走得與眾不同,我們都需要被認同,但你們必須相信自己的信念獨一無二。縱使別人可能認為它奇異或者不入流,縱使庸俗的大眾可能會說,好爛。」心中默念這幾句如詩般的台詞,步子也開始走得與眾不同,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提醒自己:我和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不一樣。

邊走邊像史鐵生一樣想著:活著到底為了什麼?人的一生都在拚命打拚,大多數人追求的無非名利權財。對物慾享受的追求是人之本性,無需苛責,但是自我價值真的就是這些名利權財來體現嗎?我如史鐵生一樣向自己發問:你為什麼想活呢?是因為世界那麼大,你想要去看一看嗎?可惜世界雖然那麼大,青年人的錢包卻那麼空,註定仍為金錢所累。是因為上帝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想要用它去尋找美和光明嗎?可惜上帝偏偏只給了你眼睛,而美和光明似乎離你很遠,你抬頭望,只有醜陋和黑暗。是因為你覺得還是可以得到點兒什麼嗎?比如說愛情,比如說價值感之類的。就像史鐵生說的,你活的就像個人質一樣,沒有自由。因為你的真正的名字叫慾望,消滅慾望就是消滅人性,你怎麼可能自由呢?

就這樣想著「活著是為什麼」的命題,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答案,像最近才開始接觸的史鐵生一樣,我開始感到恐慌。走在梅園操場那兒,雖然步子已經回歸正常,心臟卻莫名開始加速跳動,呼吸加快,口罩散出的霧氣爬上鏡片,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掌心滲出粘稠的汗水,手指用力摳著口袋,人開始局促不安起來。偏偏梅操的電影此時剛好放完,人群一鬨而散,自己也慌亂的淹沒在茫茫人海中。汽車的喇叭聲、自行車的齒輪聲、 籃球場上球拍打地面的砰砰聲、人群中傳來的談笑聲,此時彷彿被放大了萬倍鑽進我的耳朵里,跟著心臟開始跳動。我開始加快步伐,妄圖逃離這個躁動喧囂的空間,告訴自己:「不是這裡!不是這裡!」

仍然埋著頭走著,我不敢抬頭看前面的路,因為一眼就能望到邊和邊上的人。大步走著,心跳還在加速,臉頰變得紅熱了起來,人聲依舊鼎沸。經過宿舍的時候,我選擇了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因為那裡不是我現在想要去的地方。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於是徑直走到了東湖,這是我最喜歡一個人呆坐的地方。雖然背後的路窄車多,卻並不會給我帶來壓迫感,相反少了喧鬧的人群,讓我感到無比的自在。而且你如果幸運的話,還可以享受到舒適涼爽的湖風,帶走你身上沾滿的灰塵。東湖之於我,正如地壇之於史鐵生。只是他的地壇比我的東湖更加幽靜,而我的東湖比他的地壇卻多了幾分開闊。

選擇一張似乎許久沒人坐的石凳,深呼吸,讓心跳平靜下來,繼續試圖去思考困擾自己的人生命題。可是,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並不垂青你,甚至降諸多苦難於你,你也可以為自己能夠像孟子一樣「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 益其所不能」而感到崇高與驕傲,但只要你多想一步,你就會墜入深深的迷茫:差別是一定要有的,可是憑什麼要我去充任那些苦難的角色?我不是孟子,我並不想享受苦難去襯托幸福。為什麼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聽憑偶然?呵,就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我只對自己提出問題,然後給出答案,然後再推翻這個答案,然後再給出答案,然後再推翻,如此周而復始,盡量不讓自己去弄明白。因為你這樣矯情的思想總會被人恥笑,就好像一個命運的懦夫只會喃喃地抱怨。只有像大眾一樣,少說多做才能被認同。

說服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情,抬頭看著乾涸的東湖,眼看四月馬上就要過去,這就意味著武漢不像春天的春天也馬上就要結束了。就在這春之將盡的時候,腦子裡湧出的是一首春天的讚歌:「綠色的火焰在草上搖曳,他渴求著擁抱你,花朵。反抗著土地,花朵伸出來,當暖風吹來煩惱,或者歡樂。如果你是醒了,推開窗子,看這滿園的慾望多麼美麗。藍天下,為永遠的謎蠱惑著的,是我們二十歲的緊閉的肉體,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鳥的歌,你們被點燃,捲曲又捲曲,卻無處歸依。呵,光,影,聲,色,都已經赤裸,痛苦著,等待伸入新的組合。」現在春天馬上要死了,雖然他將如耶穌一樣復活,但我還是想一個人為他唱一遍讚歌。痛苦著,等待伸入新的組合。

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

晚上十點二十分的我坐在東湖邊一條破爛不堪的石凳上。夏天已經要來到了,燥熱的情緒會莫名像蜘蛛網一樣開始在身體里蔓延,蚊子小蟲們也會不合時宜的使你厭煩,湖水將要乾涸,泛不起一絲湖風。身後的車輛也不再川流不息。我想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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