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那麼一個瞬間,我希望父親死去。

2018年2月12號,距離狗年農曆新年還有三天。

是日晚23:00分,我人生第一次撥通了120,需要搶救的對象是我媽媽——電話在三秒內被接通了。

前置文章:

Mushroobby:今天,我爸媽25年的婚姻宣告破裂了。zhuanlan.zhihu.com圖標

1.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媽媽不可憐,她還有很多的親朋好友站在她這一邊。但是父親是可憐的,因為這一次,連我也不站在中立的立場,而是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在一段婚姻中不可能只有一方有錯誤,這個道理我明白。但是當爭吵、分歧和裂痕出現之後,如何去面對和改過,重新修復這段感情甚至能讓關係更進一步,這些才是爭吵存在的意義。媽媽意識到了自己做的不合適的地方,多次試圖去溝通;父親沒有意識到他做的有什麼不妥,而是把每一次溝通當作媽媽的又一次對他「興師問罪」,覺得是在沒事找事。積年累月之後,一方溝通累了,一方「溝通」煩了。心裡的不平衡和委屈都逐漸爆發,開始了無限期的爭執。

而在我看來,本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是兩人都有錯,各打五十大板是應該的。但是父親這些年來性格變化,不知道人是不是會越老越固執,他變得孤僻又暴戾,情緒化十分嚴重。一言不合他意就要大發雷霆。甚至日常生活里嘮嘮家常、張家長李家短的小事也會惹得他勃然大怒。我和媽媽所不能接受的,是他經常無緣無故的發脾氣,而且從不為此抱有半分歉意。

脾氣暴躁,拒絕和任何人溝通,而且從不覺得自己有錯——這是他的可恨之處。但倘若他最親近的兩人都對他極度不滿甚至是避之不及,他又會很可憐。因為我們活著,衡量標準除了對錯、還有道德和人情。於理,是他不對;於情,他也是一個父親和丈夫,對這個家庭做出了不能替代的貢獻。

我有時看著他鬢角的白髮和下樓遠去的背影,我意識的到他也老了,佝僂了、消磨了,甚至是孤獨了。但是中國人心中父親的形象向來是嚴肅、堅定的,所以處理糾紛時我們往往會對母親寬容,而對父親「無情」,因為母親往往是較為弱勢的一方。想到這裡,我又覺得他很可憐。

我不想他孤獨、可憐的活著,又不想恨他為什麼給旁人帶來如此多的傷害。因此,有那麼一瞬間我只是期盼他在這一刻死去。死了,沒人會記得他的壞,大家都念著他的好、他曾經的意氣風發和承擔的家庭責任。於他自己而言,也不必活的痛苦而孤獨了。

2.

時鐘撥回到昨晚22:52分,爭執的父母,散落在地上的書本、紙張,還有一本紅色的結婚證。而我站在房間門口,看著爭吵的二人,恍若夢境。我本以為我畢業工作了,家裡已經沒有什麼大的經濟開支,收入也還可以。外公雖然剛剛去世,但是外婆身體十分健康,親戚朋友關係也都很穩定,沒人借錢沒有外債,已經是旁人眼中「熬出頭」的幸福家庭了。卻沒意識到,馬其諾防線也是從內部被擊潰的。

我站在那裡沒有去勸,靈魂出竅思緒萬千。我曾經勸過很多次,而這一次我就是不想勸。我從未見過溫柔的媽媽歇斯底里,印象里這也是她第一次摔東西,而她這一次也就是不想讓步了。

因為很多年來,每次都是她讓步。

我知道會有朋友勸我,也勸他們。不就是吵吵架嘛,誰家還沒點磕磕碰碰。是的,我完全承認。但是不同的是,有的家庭吵過架,爭執過,然後問題解決,大步向前了。而我家,不論吵多少次,問題都不會解決。所以只是積累了一次又一次的不愉快和痛苦的回憶。

父親的咆哮、媽媽的哭泣,彷彿電影的膠片般一幕幕從我眼前划過,而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而我所說的那個瞬間,其實就是這個瞬間。這一切戛然而止在媽媽突然捂著胸口仰面倒下的那一秒。靜止的世界突然變的異常嘈雜,畫面開始快進並爭先恐後的湧入我的腦海,無數的信息和念頭,好像廣州三號線擠地鐵時煩躁和壓抑的人流,又好像北方冬日早晨沙塵暴肆無忌憚的肆虐城市和街道,異常的冰冷、刺骨,你想閉上眼卻又不得不睜開。

十秒鐘後,我找到手機,撥通了120的電話。

3.

在等待接通120這三秒鐘時間裡,我能清晰的感覺到我的手在不住的顫抖,但是思維卻異常的清醒敏捷。在這三秒鐘里我想了很多事情,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媽媽乳腺有腫瘤,預計在年後切除,醫囑建議保持情緒的平靜,沒想到卻出了這一茬。外公有心臟病史,而媽媽這次發病也很可能是和心臟有關,依癥狀來看,我十分害怕是心肌梗塞,何況我不知道我負不負擔得起醫療費。是的,我在考慮費用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到父親,在我潛意識裡,我已經不會再花他的錢了。

下一秒,我計算了我目前的財產,支付寶+微信+銀行卡+其他可以快速變現的財產,很少,六位數出頭。算完之後我很緊張,我已經在籌劃接下來的治療要去找誰借錢了,以及如果真的是心肌梗塞大概需要多少費用。我的手心在出汗,我沒有預料到負擔醫療費用這件事來的這麼快。

於是接下來的一秒,我想到了白天讀過的那篇《流感中的北京中年》,想到了為什麼不一早就給媽媽買上高端醫療,想到了我的職業和工作,以及無盡的悔恨。想到了我平日總是教育別人保險的重要性,但是等輪到了自己身上卻是兩眼一黑。

再下一秒,電話通了,清晰的女聲驅走了我所有的胡思亂想:「你好,這裡是120指揮中心……」

等我再有記憶的時候,已經是坐在救護車上疾駛向廣東省人民醫院的時候了。父親沒有上救護車,和我同去的是表哥和舅媽。

4.

23:45分,父親打了一個電話給我,全程說了五個字:

喂!

咋樣了?「醫生在看,情況穩定些了,應該不是特別嚴重的問題。」

哦。

然後電話被掛斷了,那時我話還沒說完,我在跟他說一會可能可以回家。

通話時長:15秒。

00:53分,他又打了一個,我沒有接。

我問自己,你說這樣的父親我要他幹嘛?自己跟妻子吵架,救護車都來了。這時候也別管是誰的錯了,結髮二十多年的妻子被拉去醫院,就只打給兒子一個電話全程只說了五個字。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沒有問需不需要什麼,沒有想自己能做點什麼,還先掛了電話。其實那個時候,我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只是非常平靜地恨他。

一如我寫下這篇文章的現在,他正坐在客廳里看手機。陽光明媚,樓下小朋友在玩耍和喧鬧,突然讓我想到一個很可笑的詞語:歲月靜好。而我標題所說的那一瞬間,其實也是這個瞬間。我希望他就在這一刻,平靜安詳的死去。因為十年的嘗試溝通和理解,只讓他變的越來越固執和暴躁,我已不抱有對他的任何期望。

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我起初以為悲歡不通的往往是疏遠的個體,時至今日,我才發現,即使是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即使是同床共枕的人,悲歡也可能不通,這才是真的殘忍和不幸。

然而這就是現實。

我自認算是一個夠格的朋友,孝順的孩子,人品還說得過去,朋友也算多。可我還是抑制不住的,違反道德的,盼望他能夠在此刻死去,或者是消失在這個世界上。至少這樣於他,於身邊的人都是好事吧。因為父親這個形象,在這數年間,已經全然成了只包含痛苦的代名詞。

於是,本定於年三十晚,二十幾個親戚朋友參加的年夜飯,取消了。因為沒有人知道吃這頓飯的時候,父親會不會突然暴跳如雷,大發脾氣,弄的大家都很沒趣。

5.

其實本不該在年關將至,一片祥和的氣氛中寫出這種文章。但我實在是覺得,即使互道一聲新年快樂,也不一定含有多少真誠和幫助。而我真的很想和大家說幾件事。

  1. 婚姻必定要盡量門當戶對。你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性,只能暫時的遮掩,運氣好的安安穩穩過了一輩子,運氣不好的,終有「圖窮匕見」的一日。我很慶幸我在一早意識到了這件事,並努力的去追求富裕,我不覺得有任何可恥。
  2. 中國自古有一句老話,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而大家的勸誡也往往是以這個為出發點。年紀大了,還這麼較真幹嘛?都是小磕小碰嘛,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有的人,比如我,我這個人有個毛病,我就愛較真,就不愛忍。更何況,不離婚兩個人都過不好,離了婚,可能只是有一個人過不好。
  3. 一定不要用自己賺錢的速度去挑戰醫院「燒錢」的速度。我萬分後悔沒有提早給媽媽買上高端醫療,因為那一秒鐘,我在計算我財產的那一秒回憶實在是讓我心悸。這次所幸是心臟神經官能症,但這醫院一進一出再化驗複查,四位數就沒了。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職業和保險,對我的經歷指手畫腳,但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也有媽媽。

從今以往,但凡有家庭不睦,我是不會勸什麼忍一忍就過去了、多大點事啊。因為你不知道,她(他)曾經已經背負了多大的痛苦,也不知道,再讓人忍下去是多麼的殘忍。

新年快樂,這個本命年的開始,真是刺激啊。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申申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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