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講詞翻譯 | 馬克龍在讓·端木松墓前的演講

本篇文章翻譯自法國總統馬克龍在2017年12月8日為悼念剛剛去世的作家讓·端木松(Jean dOrmesson)所做的演講。

讓·端木松出生於1925年,是法國作家、記者、哲學家,於1973年成為法蘭西學院院士。


總統先生們,總理先生,部長女士和先生們,議員女士和先生們,法蘭西學院的院士們,行政官署的女士和先生們,外交官署的女士和先生們,親愛的弗朗索瓦茲·端木松、愛洛依絲·端木松,親愛的家人們,親愛的瑪麗-薩拉,女士們,先生們:

「這池水如此清澈,我須俯身之上良久,方才領會它的深邃。」在日記中提及拉布呂耶爾時,安德烈·紀德如是寫道。

形容讓·端木松,此言尤為合適。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愛澄澈。澄澈,如他鐘愛的地中海海水;如義大利的天空;如那文人間的秘密去處——錫米島上白色的房屋;如積雪皚皚的坡道,於此他縱情馳騁;又如土耳其海岸,那被陽光溢滿的港灣。

他莫不就是一個澄澈的造物?

他的出席,照亮了每一處角落,每一席談話,每一種境遇。賦予憂鬱者生活的趣味,給予悲觀者對未來的想往——這似乎就是他存在於世的理由。

他洞悉了歷史的多端詭計,因此不會為現世煩惱。而他的言語,堪稱真知灼見,成為我們人生苦澀片段的慰藉。

讓·端木松同樣不乏朋友和夥伴圍繞。他無比熱忱地,將自己的友誼與傾慕向他們悉數奉上。他是一名自我主義者,但他熱愛他人。他秘密的枕邊書,也許正是那本《夥伴們》,而其作者于勒·羅曼,也是他踏入法蘭西學院時所接替的人。伯爾、凱盧瓦、赫謝爾、莫爾、德翁、馬索、瑞姆斯、敘羅、魯阿爾、德尼奧、富馬羅利、努里西耶、奧森納、朗布龍、巴埃爾……我無法將所有的朋友們一一列出,但對於讓·端木松,他們則意味著假日的時光、吟誦的詩歌與同享的自由。

對於那些由他陪伴步向人生盡頭的人,他的在場和話語即是無可比擬的慰藉。如同他推崇備至的夏多布里昂在評價德· 漢西時所說:「人們渴望在她掌間死去,一如旁人曾想於此久活。」

這種恩澤光輝奪目,且富於感染力。讀者將他視作自己黯淡生活的解藥,於是無一不被其征服。保羅·莫朗評價他是一位「貪得無厭的施恩者」,因為他讓所有相逢者的生活皆變得精彩。我們將首先懷念的,便是他的這份明媚;在這十二月的凄冷日子裡,我們業已開始懷念。

讓·端木松似漫長夏天,數十載我們心存感激,大口向他汲取熱量。這夏日又太過短暫,我們身上有些部分已再度暗淡。

我們曾見他翻騰跳躍,彷彿生來就擅於生存與享樂。而他不是水面的浮子,些許悲傷的情緒妄想左右其沉浮。

法國是一個難以捉摸的國度。活潑、喜悅和對幸福的追逐,時而被視為其民族特性的彰顯,幾時則被當作失格的表現。人們從中望見了嚴肅的可恥缺失,和輕浮的罪惡身影。但讓·端木松等人提醒著我們:輕巧不是深刻的反面,與它對立的應是笨重。

讓·端木松曾夢想生活於古時的希臘,他就好似尼采口中彼時的人們:大智若愚,大賢若痴。

如某人出身顯赫,天賦異稟,且魅力過人,他通常不會成為作家。若非有個別缺憾,或有某些富於啟發性的隱秘悸動,人們便不會竭盡全力成為作家。

「我寫作是因為哪裡有問題。」他如此說。但當旁人問他哪裡,他又回答「我不知道」,或是更含糊其辭地說:「我記不得了。」這即是他憂慮中猶存的優雅。

這便是清澈的池水為何忽起波瀾,也便是極致的澄澈為何有陰影浮現在鈷藍色深處。當某一日,「微笑的讓」認命了缺憾與瑕疵似芒刺在背,他便於此成為了作家。

如今,他闔上了雙眼,收起了笑容。親愛的讓,我們在這兒,面對著您,就如同面對著您的著作。所有那些被您的鬆散所迷惑的人;那些因您的謙遜而無所適從的人;以及那些您向其斷言,自己僅是過眼雲煙的人——他們如今都面對著這則鐵證。許多人對它已瞭然於心,卻又緘口不言。

這則鐵證便是您的作品。我不說「您的著作」,也不說「您的小說」,而是說「您的作品」。因為您用看似不起眼之物信手築造出的成果,卻明晃晃聳立在我們面前。它宛如一個盡善盡美的造物,在它的每一頁中,我們都發現藝術史學家會稱為「調色板」的東西——那是色彩的繁複交錯,其精巧唯目光才能匹敵。

澄澈是迷惑人的,它是一面呈現幻象的鏡子。當這一刻終於來臨,您也背離了您所敬愛的圖萊。他說:「裹屍布至少賦予我神秘」。而您的「裹屍布」卻就此揭露了您。

現在,我們需要豎起耳朵才能聽見您的聲音,聽見那主旋律之後,如莫扎特般的和弦婉轉。

您出於禮貌和剋制向我們藏起的,又統統被裝進了著作里。如今澄澈的水面被溫潤色彩和朦朧筆法裝點,這千種顏色浮動在科克多所謂的「粼粼波光」之上——他曾用這番措辭去形容塞尚畫中的白色。在您身上,我們看不見痛苦或陰鬱,卻目睹了熱情之後的痴狂、愉悅之後的無饜、幸福之後的狂亂與喘息,這些都直觸我們心底。

許久以來,這顆靈魂都聲稱他不信神明。我們將步入其秘密深處,以理解他為何總懷著神秘主義的虔誠俯瞰世界。這虔誠前途難料卻又淺顯易懂的規則,已從內核中驅除了上帝。其實此上帝隱藏得十分蹩腳,您期望又畏懼祂的存在。或許在雲霄某處,是祂命您終於號令:「慶典繼續。」

您沒能騙到我們太多,這是真的。我們知道,只有那些作家才能加入您最私人的談話,他們著迷於世界的神秘,尤其是時間的無盡奧秘。您與聖奧古斯丁、夏多布里昂、普魯斯特一同前行,於是不受人生的玄理迷惑;與凱盧瓦、伯爾和令尊跨越生死交談,於是常步入蕭瑟之境,您作品的遒勁便於此孕育。從這私密的交鋒中,您汲取了無可比擬的動力。我們依然要提及夏多布里昂,他拋棄了長存於世的念頭,您卻不同,您認為在內心延續生活的鴻溝,就能為作品尋找到普度眾生的主題——任何人都目睹到自身的境遇,任何人的心結都得到化解。

為此,您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創造了這種兼具散文、對話集、懺悔錄與敘事特色的新文體。這是一場時而深刻,時而輕鬆的談話,一類放縱不羈、形而上學的藝術。正是如此,您與法國人、與您各個國家的讀者之間,才形成一道特殊的聯繫,那是一種僅限於您的人性上的接近。

絕對的勇氣在一抹微笑的禮貌里。

是您的作品,將您與蒙田、狄德羅、拉封丹、夏多布里昂、帕斯卡、普魯斯特聯繫在了一起。它將您與法蘭西,與她最美麗、最經久不衰的部分聯繫到了一起,即她的文學。

是時候這樣說了,就像米雷耶在魏爾倫葬禮上說的那樣:「看啊,所有的朋友都來了。」是的,我們都來了。不同年齡、不同境遇、不同職業、不同政見的我們,卻因為法蘭西的精髓而密切團結在一起,那便是她對文學的愛,和對作家的善意。在我們身後,在圍牆之外,在我們四周,在國境之內,這場因您的離世而引起的盛大運動和普遍情愫並沒有其他原因。經由您,全法蘭西向里納爾迪稱作「幾世紀來,在法國唯一嚴肅的事物」致以敬意。

您曾在一本對話錄中提及您的葬禮,您說:「人們在馬爾羅的靈柩旁放了一隻貓,在德費爾的靈柩旁放了一頂帽子,而我想要一支鉛筆,一支寫字的鉛筆,和我們兒時用的那種一樣。我不要佩劍,也不要勳章,一隻鉛筆就好。」

我們懇請您的原諒,先生,為我們沒有完全遵從於您。請原諒這大操大辦、卻沒為您增添半點榮光的典禮。您也許會帶著微笑,說我們是拿虛榮心來作弄您——或許我們果真會作弄到您。

不,先生,這場典禮能表達我們對您的感激,這讓我們好受一些。至少我能夠代表大家,按照您的意思,在您的靈柩上,放上一支您所期望的鉛筆。僅僅一支鉛筆,如今卻被賦予魔力,它代表了我們無限的感恩與追憶。

謝謝大家。


原文鏈接:

Hommage à Jean dOrmesson : le texte intégral du discours dEmmanuel Macronwww.lefigaro.fr圖標

《費加羅報》的評論區對這篇演講稿毀譽參半,部分法國人欣慰於本國有一位能寫出這樣文章的總統,認為是法蘭西民族特性的體現;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馬克龍不說人話,脫離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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