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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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梅島是一個很倒霉的人。
他或許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倒霉的人,但是他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奇怪的倒霉者。
比如,小學五年級他一直想要一款很貴的遙控賽車,他爸答應他考到全班第一就買。結果期末他真的考到全班第一的時候,家裡的生意忽然一落千丈,賽車也泡湯了。
再比如,他最喜歡喝的飲料是冰紅茶,這款飲料長期在搞一個促銷活動,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會中「再來一瓶」,他喝過足有一千瓶,卻偏偏沒有中過一次。
再再比如,他出門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公交車,但無論他什麼時候去車站,他想坐的那一路公交車一定剛剛離開,只給他留下焦黑的尾氣。
這就是他的生活,他家境一般,大學畢業,有個女朋友,還在找工作,這種生活實在算不上特別凄慘。但是每天又總會莫名其妙地發生各種倒霉的事情,這些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正好到讓他噁心的程度。
今天,又發生了。
在他的記憶里,那件名牌西裝一直放在衣櫥里。可是從早上起床到現在,除去吃飯洗臉上廁所和簽收快遞的時間,他已經找了兩個半小時,卻怎麼也找不到。
對於一個常年穿格子衫的無業程序員來說,西裝的用處是極少的,這還是上個星期,他的女友實在看不下去,硬拉著他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場買下的。而明天,就是一家外企的面試。
在他翻來覆去地找了二十七遍時,他終於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單人床上,又重重地吐了出來。
他受夠了。
一直沒脾氣甘心倒霉的梅島今天總算被折騰出了脾氣,他發誓一定要找到這件西裝,哪怕明天的面試不去,哪怕掘地三尺,他也必須知道這件西裝究竟去了哪裡。
他打開衣櫥,裡面的衣服早已經被他放在了床上,他把頭伸進去,像一個精密的儀器一樣掃描著這個衣櫥的內部。他懷疑這個衣櫥其實是一個連接外太空的蟲洞,或者是一個穿越平行世界的入口。
他把自己的手機放了進去,關上了門。
五分鐘後,他又打開了門,手機還在,完好無損。
他閉著眼睛,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著:西裝不在屋子裡,而西裝又沒有腿,只能是有腿的人把它拿走的。
一定是那個人!他想。
2
陳大富是一個快遞員。
這個年頭,快遞員絕對是一個神奇的職業,無論是車水馬龍的商業區還是狹窄彎曲的街巷,快遞員總能像一個將軍一樣,騎著威風凜凜的電動三輪,準時準點地把快遞送到目標手裡。
八點一刻,他還在錦繡大廈B座12樓的王胖子那裡,半個小時後,他就已經到了海洋大學附近的居民樓——那是一處十多年前就存在的老式居民樓。
這單生意沒有走快遞系統,算是一單私活。
他也沒有收錢,因為王胖子算是他的老熟人。
不過,王胖子或許把陳大富當朋友,可陳大富卻從來沒覺得這個滿身肥肉的腐朽資本家是他的朋友,更何況,他還是做那種生意的。
那種生意,叫做成人用品。
陳大富是很鄙視這種東西的,他覺得這種東西很臟,就像這個城市一樣。捎帶腳的他也會鄙視王胖子,當一個人帶著墨鏡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黑漆漆的。
當王胖子扭動著噁心的軀體搖晃著從他的辦公室里走出來,那個長腿的女秘書就會黏上去,用嗲嗲的聲音問道:「王總,您沒事吧?」
王胖子擺擺手,走到陳大富面前:「大富,幫我送個快遞。」
「行啊,王老闆,價格您都了解,您簽個字就行。」
「不不不,」王胖子忽然神秘起來,「老弟,這個別走公司了,是我的一個私人件,你順路幫哥哥捎一趟,就在海洋大學那邊。放心,這一百塊,當老哥的請你吃頓午飯。」
陳大富擺出親切的笑臉:「王大哥,你這話說的,要是公司件,這錢我就收了,既然是私人件,那就是我順路的事兒,什麼錢不錢的。」
這話讓王胖子很受用,他拍了拍陳大富的肩膀,說:「兄弟你放心,只要哥哥這公司還在,快遞就絕不會換。」
「哥,這裡面啥東西?」
陳大富有些好奇,平常收個件,也就十塊左右,能從王胖子的手裡摳出來一百塊,看來這個包裹不同尋常。
王胖子油膩的臉慢慢地靠近陳大富,陳大富皺了皺眉頭,聽見王胖子在他耳邊低聲道:「兄弟,你知道太多對你不好,你也別拆開看了,送到就完事了。」
陳大富思量著,成人用品本來就挺見不得人了,這個東西比那個還見不得人,能是什麼呢?
離開王胖子的公司後,陳大富一路上都在想這個問題,他越想越害怕:手槍?毒品?人體器官?他有些後悔接這個單子了,上了賊船再想下去就難了。
這個問題一直持續到他敲開門的那一剎那。
這個男人文文弱弱,說話還帶著學生特有的客氣,不像是會沾染這些東西的人。
那包裹里會是什麼呢?關上門,陳大富又胡思亂想起來。
3
王胖子自然不是他的本名,年輕的時候大家都叫他王老虎,現在有錢了,有了啤酒肚,王老虎也變成了加菲貓。
想當年,王老虎可不是這副樣子。
他一身肌肉,能打能抗,好勇鬥狠,跟著老大走南闖北,以一當百,氣死猛張飛,不讓趙子龍,道上誰見了都得恭敬地叫聲虎哥。
可惜,後來老大走貨的時候碰了點不該碰的東西,折了進去。
搖頭丸這種東西查得嚴,碰一次就玩完,好在數量不多,又找了個小弟頂包,老大蹲了幾年號子,還能活著出來。
樹倒猢猻散,老大進去了,兄弟們都跑了,只剩下王胖子。
王胖子自然也沒心思混了,開了個公司,轉行做了正當生意。
眼睜睜地看著那一身肌肉慢慢地變成肥肉,王胖子倒是不覺得可惜,反而挺滿意,他覺得自己現在也算一個成功人士了,而成功人士最明顯的標誌就是一肚子的肥肉。
偶爾想起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王胖子也會暗罵自己一聲傻逼:有錢不賺王八蛋,當什麼流氓!
就在他過著神仙般的日子時,他聽到一個風聲:老大出來了。
王胖子很猶豫,按照江湖道義,作為老大最得力的手下,他應該去給老大接風洗塵,可是誰知道老大現在是什麼樣子呢?萬一和以前一樣,把自己拉下水,再抽身可就不容易了。
何況現在每天肥肉吃著,洋酒喝著,漂亮的女秘書跟著,犯不上。
正糾結著,老大來了。
黑衣墨鏡,頭上已有銀髮,老大老了,但氣勢還在。
王胖子趕緊揮揮手,讓秘書出去,叮囑誰都不能進來。
「怎麼,現在開著這麼大的公司,不想認大哥了?」老大沒有寒暄,他很隨意地把口袋裡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腳也搭在桌子上。
王胖子的汗立馬下來了,那是一把槍。
「大哥,您誤會了,都怪我,最近公司忙,不知道您老要出來的事情。」
「不知道,哦。」老大點了點頭,把墨鏡摘了下來。「不知道還是不想來?」
王胖子不敢說話,儘管槍沒有在老大手上,但老大身旁還有兩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王胖子眼光還在,一眼就看出來這倆人身手了得。
老大站起身,「既然你不想混了,我也不為難你,今天找你來,是想讓你幫我送個東西。」
說著,老大遞過來一個小盒子和一張紙條,然後把頭歪向一旁,問另一個人:「老黑,他叫什麼來著?」
「梅島。」
「對,把東西交給他,別提我的名字。」老大笑了一下,拍了拍王胖子的肩膀:「年紀大了,不混也好。」
王胖子點頭稱是。送走老大之後,王胖子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盤算起來:這件東西肯定不能走快遞系統,但是自己也不能傻子一樣露面,萬一回頭這事兒被警察知道,一打聽就能打聽到我的公司,得想個辦法。
王胖子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正在琢磨,外面傳來了一個大嗓門——
「今天你們寄多少快遞?」
4
表面上,張發財是個民工。
新聞里總是喜歡放民工的樸實和老實,每到這時候,張發財就撇撇嘴。
他一點也不樸實,更不老實。從小遊手好閒的他,在村裡挺討人嫌,三十多歲也沒個老婆,沒辦法了,跑到城裡去工地上幹活。
實話實說,工地上確實挺累人,可賺的也真不少,他沒家沒室,和自己老子也早就鬧翻了。算下來,日子可比白領舒服多了。
飽暖思淫慾,人一舒服了,就喜歡找事。張發財找的事叫做偷。
他其實不缺錢,偷完全是一種本能的愛好,別人的一件東西丟了,明明在他口袋裡,但是除了他沒人知道。說不定別人還會和他聊天說話,一起罵該死的賊。
這是一種遊戲,也是一種刺激。
所以,他不會偷值錢的東西,偷得狠了,就要蹲號子,偷個塊八毛的,抓到也就是個批評教育。
他也很少偷周圍的人,兔子不吃窩邊草,丟得多了,別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就懷疑到你頭上了。
這種傻事,張發財才不做。
最險的一次,是他去市中心的一家服裝店,偷了一雙襪子。
如果是別的賊,肯定穿得人模狗樣,然後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拿。他不一樣,他裝不來城市人,索性就不裝了,他穿得土裡土氣,說話也帶著鄉音,說想給自己村子裡的老爹買件衣服,對於這麼淳樸善良的農村人,店家一般都會放鬆警惕。
當然,這也要歸功於用心良苦的新聞媒體。
不過這一家店的老闆似乎不吃這一套。就在他得手之後,準備離開的時候,老闆審視著他,把目光鎖定在他一直插在口袋裡的手,說:「你把手拿出來!」
張發財早就注意到這家店沒有攝像頭,他毫不客氣地加大音量,沖老闆喊道:「你瞧不起人,憑啥看不起俺們農民工?」
一時間,路過的人們紛紛圍了上來,在一旁指指點點,不知道是對誰。
老闆有些意外,但還是挺了挺腰板:「農民工怎麼了?農民工就可以偷東西了?說我冤枉你,那你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
張發財看了看周圍的人,露出了一絲微笑。他不慌不忙地把口袋裡的東西掏了出來,示威般地朝老闆晃了晃。
「原來是茶葉蛋啊。」
「我就說那人看著那麼憨厚,一看就不是小偷。」
「肯定是店家看人家老實,好欺負。」
老闆臉色鐵青,又沒辦法發作,只好拱手給張發財道了聲歉。人們散去,張發財走出商場,一邊吃著茶葉蛋,一邊從貼身內衣里把那雙襪子拿了出來。
這次雖然贏了,但也意味著他的偷盜生涯要更加地謹慎,為了不引起別人的警覺,他只能暫時放下這個愛好。
可是,抽煙有癮,吸毒有癮,這偷東西,也有癮。
這天,張發財正犯癮,就聽到門口有門鈴的聲音,隔壁房間似乎收到一個快遞。
5
孫小荷是個婊子。
她被大姐大欺負的時候,有人這麼說。她甩前男友的時候,有人這麼說。她在KTV當公主的時候,也有人這麼說。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他們說得對。
從小到大,孫小荷從來沒把這些風言風語放在心上,人言可畏,這是她上初中就明白的道理。人言是個屁,這是她上高中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高中畢業之後,孫小荷就對自己是個婊子的現狀很滿意。人們因為生氣才會罵人,因為妒忌才會生氣。
孫小荷贏了,自從她的父母離開這個家之後,她一直在輸,直到她可以真正地做自我的時候,她才贏了。
所以,她抽煙,她喝酒,她紋身,她還當過二奶,還為了那個王八蛋墮過胎。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報復,這只是她的生活。
可是這種生活,還是被一個男孩打亂了。
那天晚上,她在酒吧里玩的時候被一個男人纏住,灌了很多酒。是這個男孩從一旁站了出來把她救了,還和酒保一起把男人趕了出去。
男孩扶著她,問她家在哪裡。她瞥了一眼男孩,心想雖然不夠帥,不過總好過那個油膩的中年男人。
奇怪的是,醒來之後,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完好無損地躺在酒店的床上。
孫小荷對自己的長相是很有信心的,她不相信會有不好色的男人。她覺得男孩一定是故意裝作紳士的樣子,然後偷偷地記下她的手機號,準備慢慢地把她拿下。
這一套,她太熟了。
可是足足等了一個月,孫小荷也沒有接到男孩的任何消息。
這反而讓孫小荷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又去了酒吧,非要找到這個男孩的下落,然後狠狠地質問他:難道老娘長得不好看?
這似乎有些無厘頭,但孫小荷的生活本就是無厘頭的。
也就是那一天,孫小荷才知道,那個看起來獃獃的男孩為什麼會出現在酒吧這種地方。
因為那是他家的。
孫小荷決定把男孩拿下,這算是一種報答,也算是以後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免費喝酒的捷徑。
對於這種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孫小荷幾乎毫不費力就和他在一起了,當然,她自然不會傻到把那些秘密告訴男孩,儘管任何人都可以罵她婊子,但是在這個男孩面前,她得裝成一個女神。
不過,讓孫小荷有些失望的是,雖然男孩家裡有個酒吧,但是男孩似乎並沒有什麼錢。
男孩解釋說,他並不喜歡酒吧的氛圍,酒吧也一直是他的父親在打理,這麼多年生意一直不太景氣,除去租金和員工的薪水,也就剛夠一家人的日常開銷。
沒有錢,愛情就是個屁。
孫小荷決定偷偷繼續她的婊子生活:釣釣凱子,拉拉皮條。這些事情當然是瞞著男孩的,男孩對她還不錯,而且這種清純讓她感覺有種刺激,像潛伏。
這一天,她接到老蛇的電話,老蛇給了她一個特別的活。
6
梅島為什麼會懷疑是自己的隔壁租客呢?
對,就在上個星期,梅島收到一家企業的面試通知,這家企業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公司,但是對於沒有工作經驗的梅島,無疑是一個證明自己能力的跳板。
梅島激動得又蹦又跳,打電話給自己的女朋友孫小荷報告這個喜訊。
孫小荷冷靜地按住梅島的身子,對於梅島的倒霉人生,她也算略有耳聞。短暫的歡喜之後,她開始謹慎地對待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不是面試者和公司HR的戰爭,而是梅島和倒霉的戰爭。
她列出了所有可能發生的倒霉事,想要從源頭杜絕倒霉發生的可能,比如她給兩個人的手機分別設定了四個鬧鈴,比如她準備了公交、出租和自行車三套出行計劃,甚至連當天的早餐她都決定自己煮超市買來的挂面,從衛生方面杜絕了倒霉的可能。
梅島在一旁看著忙來忙去的孫小荷,只覺得這時候的她可愛極了。
孫小荷沒有理他,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氣沖沖地對梅島說:「你怎麼連個正式的衣服都沒有,都是土到渣的襯衫。」
沒等梅島回答,孫小荷就把他拉到了市中心的一家男裝店。
這家店的種類很多,西裝、西褲、領帶、襯衫,襪子應有盡有,之前包養孫小荷的男人也算是一個成功人士,所以對於搭配穿著,孫小荷還是挺有心得的。
試了幾件西裝之後,孫小荷似乎有些猶豫不決,老闆說最近新進了一款西裝,但是還沒有開始上貨。孫小荷要老闆拿來看看,自己則留在原地繼續挑選。
孫小荷這麼盡心儘力,反倒讓一旁的梅島感到有些無聊,他眼睛一飄,竟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張發財怎麼會到這裡來?梅島很是奇怪,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難以相信的事實:張發財趁著導購員離開,隨意地把牆上掛的一雙新襪子放在了自己的口袋裡。
憨厚的張發財原來是個賊!
梅島回頭看了一眼,老闆正拿著衣服朝這邊走來,無辜的他還不知道自己店裡已經進了一個賊。
梅島雖然倒霉了一輩子,但是卻看不得別人倒霉,要不然他也不會在酒吧里把孫小荷給救了出來。
於是,他偷偷地告訴了老闆。
7
孫小荷還沒進門,就聽見梅島和張發財在吵,梅島說張發財是賊,張發財罵梅島血口噴人。
孫小荷打開門,她有房間鑰匙,梅島給她的。
她覺得今天的情況有些怪異,在她的印象里,張發財一直是老實得甚至有些害羞的男人,而梅島更不必說,她就從沒見過梅島發脾氣。
「怎麼回事啊,張大哥?」
孫小荷開口了,張發財漲紅著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妹子,俺沒偷東西,他非說俺是個賊。」
梅島冷笑了一聲:「張發財,你別在這裡裝好人了,實話告訴你,上次你在服裝店偷東西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你還裝!」
聽見這句話,張發財的眉頭緊了緊,但很快就恢復了原樣:「你胡說,那天,俺確實去那家店了,但俺沒偷東西,老闆還有周圍的人都能作證!」
梅島還真不知道後面的事情,那天他告訴完老闆之後,就和孫小荷找地方去吃飯了。不過看張發財的樣子,那天的結果似乎沒有按照梅島的預料發展。
看著兩個人誰也不肯讓誰的樣子,孫小荷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梅島,你說張大哥偷東西,你什麼東西丟了?」
「就是明天準備穿的那套西裝。」
「嗨,我當是什麼呢!」孫小荷擺了擺手,對梅島說:「昨天下午你出去的時候,我來幫你收拾屋子,看到西裝上不知道為什麼起了褶子,你這裡又沒有熨斗,我只能拿我那裡給你弄了。」
「你,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啊!」梅島有些尷尬,畢竟他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張發財真的是一個小偷。
「不好意思了張大哥,都是誤會。梅島年輕氣盛,您別往心裡去啊!」
孫小荷笑語盈盈,讓人聽了說不出的舒服。
「沒事,找到了就行。我說小梅啊,以後別那麼急,俺雖然是農村出來的,可俺絕不會偷東西!」
看到倆人的心結解開,孫小荷拉了拉梅島的手,說:「走啦,吃飯去,吃完飯順路去我家拿西裝。」
梅島點了點頭,繼而朝著張發財笑了笑,和孫小荷一起走了出去。
8
門關上了,張發財「呸」了一口,低聲罵道:「什麼玩意!難怪那天老子會失手,原來是你這個龜兒子在背後捅刀子!」
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偷梅島的張發財現在徹底下了決心,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因為剛剛的這個誤會,讓張發財偷竊的安全係數有了大大的提升,這次再丟東西,除非有切實的證據,否則他們絕不會懷疑到張發財身上。
張發財看著表,離他們出門已經過了五分鐘,這正是動手的好時機。時間短了,他們有可能會因為一些小意外而折回,比如忘了帶手機,可要是過了五分鐘,他們只會拍拍自己的腦袋,說:「瞧我這記性,手機忘帶了,唉,算了算了。」
這是經驗。
開這種最普通的門鎖,對張發財實在算不上難度,他從自己房間里拿出一根曲別針,彎了幾下,伸進了鎖頭的縫裡。
兩分鐘不到,門開了。
偷點什麼呢?
張發財有點犯難,錢是別想了,衣服也沒辦法穿,電腦又太貴重,書本也看不懂……看了一圈,張發財注意到了房間門口的一個紙盒。
那是早上快遞員送來的。
張發財當時聽得清楚,梅島奇怪地問快遞員:「你是不是送錯了,我最近沒買東西啊?」
快遞員說:「您是梅島梅先生吧,那就沒錯。」
梅島又問:「這上面怎麼沒有寄件人的信息?」
快遞員說:「這個,應該是路上不小心蹭掉了。」
梅島最終還是收下了快件,但喜歡單線程工作的他並沒有急著打開,而是隨手丟在了門的一旁,繼續翻找著他的西裝。
也就是說,誰都不知道這個快遞裡面究竟是什麼。
「那就讓我來替你看看吧。」
說著,張發財撕開了那個盒子的包裝。
9
「怎麼樣,老黑?」
在一個豪華洗浴中心裡,剛剛按摩完的老大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問從門外剛剛走進來的老黑。
老黑沒有脫衣服,他摘下墨鏡,看了看四周,低下頭恭敬地對老大說:「一切正常,我們的貨很快就要到了。」
「坐,老黑。」
老大站起身,他穿著一件白色褲頭,毛巾鋪開搭在肩膀上。老黑坐在一旁,穿著一身黑,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黑道上的人都愛穿黑色衣服。
「大哥,我們為什麼還要做這一行?像王老虎那樣開家公司,做點正當生意不好嗎?」
「怕了?」
老大皺了皺眉頭,想從口袋裡掏什麼,但很快就發現褲頭上並沒有口袋。
「在裡邊的時候,我老黑就說過,這條命是大哥您的,只要您一句話,刀山火海,我絕不怕。」老黑把手中的煙遞了過去,然後又掏出打火機。
「我們比不上老虎,老虎能賺錢,也會賺錢。我們沒門路,沒本錢,也沒有那個腦子,搖頭丸這東西,來錢快。我們需要錢。」
「那老虎那邊?」
「他幫我送完這次的東西之後,我就不會再去找他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能害他。」
說完,老大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唉,自己的生活。」
老黑把手搭在老大的背上,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老大這副樣子,他是道上人人害怕的江湖大哥,可也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
「有嫂子的消息了嗎?」
老大搖了搖頭,狠狠地吸了口煙。
10
就在張發財洋洋自得地即將打開快遞的時候,大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張發財趕緊把梅島的卧室門關上,然後抱著快遞盒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小荷,你知道那個快遞是誰寄的?」
「我先看看再說。」
兩個人說著進了卧室,很快,梅島的聲音就傳了出來:「奇了怪了!我明明放到這裡的!怎麼又不見了!」
「你先別嚷嚷,讓張哥聽到,你們又要鬧誤會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記錯地方了。」
聽著孫小荷的話,張發財忍不住笑了,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兩個人在屋子裡找了半天,自然是一無所獲。
孫小荷說:「這怎麼辦,要不要報警?」
梅島坐到床上:「怎麼報?連裡面是什麼都不知道。」
看著孫小荷著急的樣子,梅島說:「要不,咱們問問張哥,看看這一會兒有沒有人來家裡。」
孫小荷點了點頭,梅島走出房間,輕輕地敲著張發財的房門。
張發財剛要說話,眼睛轉了轉,又閉上了嘴,沒有回答。
敲了半天沒有反應,梅島只好無奈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隔壁好像不在,張哥可能去吃飯了吧。」
「那看來,東西是沒辦法了。」
「小荷,那個快遞裡面究竟是什麼,你買的東西嗎?」
「算了算了,拿不到就算了,這可能就是天意吧。」
孫小荷似乎不願意告訴梅島裡面是什麼。梅島也不再追問,雖然兩個人是情侶,但是終歸還是要保持一些隱私。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別想了,反正別的東西也沒丟,沒準真就是見了鬼了。」孫小荷有些失落,又用了很輕的聲音說:「也不一定是他寄來的。」
梅島還想安慰孫小荷,但孫小荷很快又恢復了大大咧咧的樣子,她拉著梅島:「走吧,去我家拿你的西裝,明天還要面試呢!」
兩個人走後,張發財噓了一口氣,打開了快遞盒子。
11
梅島家的酒吧曾經是這座城市最火最早的一批酒吧之一。
按照孫小荷的想像,他的父親應該是那種比較世故的男人,世故的意思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白道黑道都能吃得開的那種。
可是梅島嚴肅地告訴孫小荷,這種電視劇里的情節在他家並不適用。
他了解自己的父親,父親其實不適合做生意,他正直,可也膽小。因為他正直,所以酒吧到現在也沒有陪酒女和假酒。因為他膽小,所以酒吧火了幾年就徹底敗落了。
小時候梅島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霉運連累了父親的生意,可是隨著時間的增長,他在酒吧里也或多或少地聽到了一些傳言。
比如,父親的酒吧在十幾年前一躍成為了最火的酒吧,其中的原因是因為酒吧里的年輕混子多了起來。
而混子多了的原因,是因為酒吧里出現了搖頭丸。
再比如,酒吧的生意忽然一夜之間又一蹶不振,原因也不是別的,警察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徹查了酒吧。由於缺乏足夠的證據,父親僥倖逃過一劫,但是酒吧因此停業整頓,而且被罰了一大筆款。
而那天被抓走的,據說是一個黑道的老大,具體怎麼判的,梅島不知道,只是聽說這個老大神通廣大,販毒這麼大的罪過,竟然只是關進了監獄。
奇怪的是,正直又膽小的父親怎麼可能會去碰毒品這種東西呢?
他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的父親,可父親閉口不提,就連喝醉了也絕對不提。
他從酒吧的服務員那裡得到了那個老大的名字,他很驚訝,因為他不僅知道這個名字,而且還見過這個人,他不止一次地出現在他那時候的生活里。
梅島還記得,父親的這個朋友總是對他很好,每次都會帶玩具和零食給他。
而那件事後,這個朋友的確再也沒有出現過。
12
「我這輩子,有三件後悔的事情。」
老大和老黑站在江邊,對岸不遠處霓虹閃爍,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世界。
「第一件是老梅,我不該拿他兒子的命來威脅他幫我賣搖頭丸。他雖然對於裡面的門路不清楚,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那份絕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心血被我搞得烏煙瘴氣。」
老黑沒有說話。出來混,壞事都做過。
「第二件是小猴子,當年出事之後,小猴子說要幫我抗雷,我答應了他,說白了,我還是怕死,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他的母親,所以出來之後,我得賺錢,養他母親。我欠他的。」
老黑眼睛有些濕潤。江湖人最重感情。
「第三件,就是小荷她們娘倆。
「年輕時我愛玩,整天打打殺殺,小荷她母親勸我,孩子出生了,該收手了。我不聽,對她又打又罵,她只是忍著,從來不怨恨我。
「後來,小荷上初中時,酒吧就出事了,我折進去了,第二天,我就聽說了她母親離開家的消息。
「我不怪她,當時也不怪,我傷她傷得太狠了,也太多了,她早該絕望了。
「只是可憐小荷了,這麼多年一個人,真不知道她這個孩子怎麼撐下來的。」
老黑低下頭看自己的鞋,看了一會又把頭抬了起來。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你知道我給她寄的什麼嗎?」
老黑搖搖頭,問道:「是那張照片嗎?」
「是,那張合影是我被關進去之前我倆照的最後一張合影,這是我最寶貴的東西,我在牢里天天看,越看越覺得自己混蛋。
「出來之後我讓你幫我找她們娘倆,那時候我才知道,這孩子居然和老梅的那個小子在一起了。她大概永遠也想不到,自己的親生父親當年差點殺死了自己的男朋友。」
「其實,你壓根沒想過殺人吧。」老黑太了解這個男人了,對於老梅,他始終懷著一種複雜的感情。老梅是他的朋友,可他偏偏坑了老梅。
「唉,不提這個,繼續說我的女兒。我也想過見她一面,可我怕,我怕她怨恨我,我想先把照片寄給她,告訴她我出來了,我想她。」
「但你還是沒有寄給她,你讓王胖子把照片交給了老梅的小子。」
「因為我後悔了,我決定不再見她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她很聰明,通過快遞太容易暴露我的位置了。王胖子怕惹禍,除非警察,否則王胖子是不會說出我們的。」
「你為什麼不去見她?她是不會出賣我們的。」
「不,她的日子已經平靜下來了,而我現在還在做著違法的事。我不能害她,不能再讓她失去一次父親。」
「我們可以金盆洗手。」
「我需要錢,你需要錢,小猴子的母親需要錢,她也需要錢。」
兩人陷入了沉默,老黑望著平靜的江面,許久之後才開口:「也許,她需要的不是錢。」
13
有時候,老黑不得不承認,老大真的是一個犯罪天才。
這個世界上,天才有很多,科學家是天才,運動員是天才,而犯罪也有天才。
比如十幾年前的事情,老大通過老梅的酒吧來販賣搖頭丸,如果不是一時心軟,顧及和老梅的感情,他完全可以拿家人來威脅老梅參與進來,他只負責牽線搭橋,出了事情,把證據往警察那裡一遞,憑著他和老梅的朋友關係,倒霉的只會是老梅。
再比如現在,沒有了酒吧的這條線,老大又想到了一個新的辦法來販賣毒品。
別人賣毒品都是小心翼翼,兩三個人參與,生怕被人知道。而他不一樣,他找到很多人來幫他運輸毒品。
有趣的是,其中的大部分人並不知道自己是運輸線路的一環。
這話聽起來有些難懂,就好比這次,如果張發財是購買毒品的人,那麼這份毒品經過老大,王胖子,陳大富,梅島,最後由張發財偷到手。
但是除了張發財和老大,誰也不會知道他們手中的是毒品。
這種方法看起來變數很多,但其實反而很保險。
首先,只要你對這些人夠了解,這些風險就會降到很低,比如王胖子已經厭倦了江湖紛爭,自然不願引火燒身。陳大富厭惡王胖子的骯髒嘴臉,所以也不會打開包裹。梅島總是在倒霉,也就不會在意丟一份包裹。而張發財,又是一個擅長偷東西的賊。
退一步講,一旦事情敗露,以大部分普通人的想法,他們是不會主動報警的,畢竟沒有人願意與警察和毒販牽扯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就算警察真的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那麼這條線上的每個人都將會是嫌疑人,而他們又對整個事情一無所知,想要揪出幕後的販毒者,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當然,對於這些人的選擇,老大是不會親自參與的,老黑也只不過負責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作,剩下的就交給手下的一些混子頭去做。
老大畢竟混過多年,在這個城市也算是一號人物,找一些精明的混子加入,不是什麼難事。
比如老蛇。
14
老蛇是一個混子頭。
說他老,是因為他比大多數的混子輩分都大,江湖上都傳他和那位剛放出來的老大一起混過,只是後來人家混出來了,倆人就不怎麼聯繫了。
說他蛇,是因為他不是龍,沒人真正怕他,但也不是蟲,至少提起來都認識。
年輕時和他一起打拚的那幫兄弟,要麼洗白,開了公司,當了老闆。要麼更黑,走私販毒,搶劫殺人。而他,十幾年前手下有一幫小弟,十幾年後還是只有一幫小弟。
他和孫小荷認識的時間很久。上高中那會,孫小荷曠課去泡酒吧,被幾個小混子攔住,是老蛇幫了她。
她很不耐煩,反倒覺得是老蛇攔住了她的未來。
老蛇看著這個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年紀的姑娘,沒有二話,站在那裡抽了她兩個耳光。
老蛇知道,孫小荷不是正經姑娘,也不必說那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屁話,但是他得讓她知道,出來混,是要讓自己爽,但不是作踐自己。
挨了倆耳光的孫小荷清醒了一些,看到老蛇的嚴肅眼神,忽然撲了上來,摟住老蛇就要親。
老蛇一把甩開孫小荷:「你他媽看清楚,我都能當你老子了!」
孫小荷跌倒在酒吧門口,哭個不停。
第二天,老蛇剛進酒吧,孫小荷就在那裡等著他了。老蛇扭頭就要走,孫小荷攔住了他,不說別的,就只說了一句話。
「讓我跟你混吧。」
就這樣,孫小荷一直混,直到碰見了梅島。
老蛇說:「你以後別混了,安心地過日子吧。」
小荷不同意:「沒錢,安心不了。」
小荷愛錢,也需要錢,她一直覺得老大之所以進去,母親之所以離開,本質上都是因為沒有錢,所以她才會寧願忍著噁心,心甘情願地被人包養。
老蛇抽了根煙:「我有個活,來錢快,你干不幹?」
「什麼活?」
「給你男朋友買套西裝。」
15
第二天,也就是梅島面試的日子。
清晨七點四十分,梅島被孫小荷的敲門聲吵醒,他看了一眼手機,果然莫名其妙地關機了,鬧鈴和孫小荷的電話都沒有聽到。
他沖著孫小荷豎了豎大拇指,然後走到廁所開始洗漱。
忽然一個噴嚏,他手上的牙膏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想要重新擠點,卻發現牙膏竟然用完了,一點也擠不出來了。
正在廚房下面的孫小荷聽到聲音跑了過來,從隨身帶著的包里拿出了一管新牙膏。
十分鐘後,他開始吃面。
香噴噴的挂面和荷包蛋,再配上一碟鹹菜,梅島吃得津津有味。
但是很快,他把碗往前一推,跑進了廁所。
當他從廁所捂著肚子出來的時候,桌上的碗筷已經換成了一杯溫水和一片葯。
吃過葯後,孫小荷從屋裡走了出來,把昨天熨好的西裝遞給他。他擁抱了一下孫小荷,腿剛邁出門,孫小荷又拉住了他,把桌上的簡歷遞給他。
他撓了撓頭,無奈地沖著孫小荷笑了笑。
不出所料,路上的公交車停運,計程車又總也打不到,梅島只好騎著單車朝著公司趕。
今天公司負責面試的是經理本人,好在梅島出門早,在約定的時間趕到了公司。
經理是一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中年男子,看到梅島狼狽的樣子,他沒有責怪什麼,反而體貼地對梅島說:「不要著急,看你滿頭大汗的,先喝口水。」
「路上出了點狀況,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沒關係。你先穩一穩,不行就把西裝脫掉。」
「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們招聘的是技術人才,又不是西裝模特,你掛在門口衣架就好。」
梅島把西裝掛好,沖著經理禮貌地笑了笑,心裡的緊張情緒也消散不少。
「那,咱們開始吧。」
經理先問了梅島一些專業問題,梅島很自信,很輕鬆地回答了上來。然後又了解了一下梅島的個人生活,順便介紹了公司的一些情況。梅島很謙虛,也很謹慎,盡量避免著每一個可能是陷阱的問題。
終於,經理站了起來,滿意地拍了拍梅島的肩膀,說:「不錯,小夥子有才華,希望你可以加入我們公司。」
「謝謝經理。」
「具體的結果我們會在三天之內給你答覆,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講,我是很歡迎你的。但是我還要做一個比較,希望你可以理解。」
經理一邊說,一邊走到了門口,順手把梅島的西裝拿在了手上。
「您太客氣了,」梅島接過西裝,禮貌性地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經理。」
「再見。」
經理送走了梅島,把剛才從西裝里掏出的東西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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