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槍摧毀了騎士?不太對

從重甲武夫到集團士兵,簡談排隊槍斃時代對騎兵的改變

原文首發於觀察者網從重甲武夫到集團士兵,簡談排隊槍斃時代對騎兵的改變-維京猛男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維京猛男】

引言

從指環王到納尼亞傳奇再到天國王朝,成建制的重騎兵列隊衝鋒的場景總是戰爭電影中最激動人心的部分。

全身重甲的騎士們化身鋼鐵洪流,狠狠一架馬肚,頂著箭矢與長矛從步兵的頭頂一躍而過,沖入敵陣中便是一陣腥風血雨,看到這樣的景象每個男兒都很難抑制住自己熱血沸騰。

《指環王》中洛汗國騎兵衝擊獸人大軍

然而這樣戰神般的傳統重甲騎士在近代卻沒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只穿胸甲甚至不穿鎧甲,個人武藝也不甚高明的新型騎兵。

一個較為廣泛的說法是火槍摧毀了騎士們。但實際上,這個說法並不是那麼準確。

為何傳統騎兵沒落了?這些近乎「裸奔」的新一代騎兵又是如何在戰場上馳騁?本文將探討這個問題,並嘗試給出一個粗略的答案。

最後的傳統騎兵——馬穆魯克的覆滅

誕生於埃及的馬穆魯克王朝曾創造過輝煌的戰績。這群奴隸出身的軍隊在13世紀後半段創建了自己的王朝,名為馬穆魯克,而我們平日里所說的「馬穆魯克」則往往代指這個王朝所依仗的最核心的戰力——一群由穿著重型的片甲的全能戰士所組成的騎兵隊伍。從頭武裝到腳的他們在行軍中可以為其他弓騎兵擔任護衛,甚至可以下馬步戰。即使是步戰,這種配有弓和劍的馬木魯克依然勇猛,可謂是兼具一流弓手的遠射能力和一流重步兵的肉搏能力。等級森嚴,訓練有素,馬穆魯克基本上可看做18世紀時舊式騎兵的巔峰。

近代馬穆魯克的裝備 長矛,馬刀,盾牌,以及可馬上射擊的卡賓槍

這批人數在一萬左右的精銳中的精銳在對外征戰中軍功赫赫。在對抗橫掃世界的蒙古騎兵時,在1299年的卡薩德山谷之役( ),蒙古軍以十萬大軍之勢對戰兩萬馬穆魯克,蒙古軍損失了將盡一萬人,而馬穆魯克的死傷僅有區區的兩百人。

而在對十字軍的1244年加薩之戰,馬木魯克騎兵僅憑遠射就打得十字軍找不著北,埃及人的馬木魯克騎兵讓路易九世等人的十字軍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失敗和恥辱,這是自第一次十字軍以來穆斯林們取得的著名的大勝利之一。

「金字塔之戰」

然而在面對近代軍隊時,這群能夠以一當十的精銳騎兵並沒能展現他們的武勇,因為戰爭已經不再是他們所知道的那樣了——少數精兵全副武裝衝擊對方烏合之眾組成的隊列,以個人武勇與小規模配合來贏得戰鬥的中世紀騎兵的戰鬥方式已經不再適用了。拿破崙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兩個馬穆魯克騎兵可以輕鬆對付三個法國騎兵,一百名法國胸甲騎兵不會懼怕一百名馬穆魯克。三百名可以打敗相同數量。一千名法國騎兵可以輕鬆擊潰一千五百馬穆魯克。」

然而造成這樣巨大戰力差距的並非裝備的優劣。拿破崙入侵埃及的決定性戰役「金字塔之戰」中,馬穆魯克被打的落花流水。雙方的「裸奔」騎兵同樣面對著炮兵的炮火,法軍的騎兵付出了29人的傷亡衝散了對方的炮兵,而馬穆魯克騎兵則被法軍步兵的一輪輪齊射逼進了河裡。

如此強大的傳奇軍隊為何在近代軍隊的面前不堪一擊?拿破崙又憑什麼說出這番話來?關於這些,我們得從傳統重騎兵在歐洲戰場的衰亡開始說起。

從傳統重甲騎兵到衰落

近代騎兵與傳統騎兵的對比是一件極其有意思的事情。為何時代進步了,騎兵的裝備卻越來越差了呢?古時的騎士們還有著全身板甲與馬鎧保護自己,為何近代的騎兵包括馬穆魯克反倒統統「裸奔」了?

與電影中漫天都是全身重甲的小兵,主角團反倒一個個都只穿著帥氣的便服不同,在中世紀後期到文藝復興這段時間內,全身的板甲都是貴族的象徵。據記載,1468年一名貴族付了6鎊16先令8便士(6.84鎊)購買了一套完整的配羽毛的米蘭全身板甲,這盔甲價值普通士兵近一年的工資。

中世紀那種幾個貴族騎士帶著侍從與農民互相征戰的局勢下,這樣的鐵罐頭在戰場上是相當無敵的。幾個渾身鐵甲刀槍不入的重甲騎兵駕著全副馬鎧的戰馬,攜萬軍不當之勢衝進一百農民組成的軍隊,很容易便能造成對方潰敗。但昂貴的價格使得這樣的盔甲並不能普及,始終是貴族的專屬。

中世紀後期到文藝復興期間,隨著經濟的發展,各個城邦和國家漸漸有了足夠的金錢來維持軍隊——無論是僱傭兵還是常備軍。步兵團的擴大也導致了戰爭的規模擴大,例如法國,從路易十三前到路易十四參加三十年戰爭,法軍從幾萬人擴展到幾十萬人。

將歐洲戰場上的傳統騎兵與鬆散體制下的傳統軍隊一腳踢進歷史垃圾堆的便是大名鼎鼎的西班牙方陣。16世紀下半葉,西班牙軍隊曾經威震一時,憑藉著西班牙大方陣運用火器的強大威力和長槍兵左刺戰術,終結了傳統冷兵器時代軍隊,而其強調的絕對的紀律性也為近代軍隊的建立打下了基礎。在這樣的方陣面前,傳統的騎兵沒有機會衝破步兵的陣列,戰場的博弈漸漸變為了步兵方陣之間的比拼。

西班牙大方陣示意圖 長矛兵的三米長矛可謂傳統騎兵的剋星

需要指出的是,此時火槍的威力只能說與弩箭持平,在燧發槍出現之前的火槍一直都與弓箭和弩箭等傳統冷兵器平分秋色。真正將重騎兵趕出戰場的是由訓練有素士兵手持長達三米的長槍所組成的槍林,鬆散的傳統騎兵在這種槍陣面前一無是處。

自此,步兵取代騎兵成為了歐洲戰場的絕對主力,而騎兵在這段時間中掙扎著發展。重騎兵由於其強大的作戰能力依然有著一席地位,直到輕型火炮加入戰場,盔甲成為了累贅而不再是防護,傳統重騎兵徹底退場。

在之後的歲月里,雖然騎兵依然存在並扮演著具有分量的角色,但要論騎兵再一次站到舞台中央,已經是排隊槍斃時代的事情了。

「排隊槍斃」時代的剪刀石頭布

北方戰爭,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七年戰爭,俄土戰爭,法國大革命,反法同盟,18世紀與19世紀是一個戰亂不斷的時代,這段時期中各國精銳的騎兵馳騁在沙場之上,沐浴敵人的鮮血,享受著騎兵再度獲得的,也是最後的輝煌。

在這個時期,西班牙大方陣作為西方軍團作戰的始祖已經落伍了。刺刀讓火槍兵也獲得了近戰的能力,同時火器技術的發展讓燧發槍替代了弩與弓,長矛兵、刀盾兵等純近戰兵種被全面淘汰,步兵的組成漸漸變為了純粹的火槍兵。於是,被戲稱為「排隊槍斃」的作戰方式出現在了戰場上。

在「排隊槍斃」中,步兵是最為重要的兵種。一是其武裝與訓練成本低,數量最多,二是其可以輸出最大的火力。步兵的主要武器是步槍——燧發槍、滑膛槍、前裝槍。這種槍命中率極低,且裝填過程非常繁瑣漫長,而且由於槍管較長,整個裝填過程射手必須保持站立。

由於以上的原因士兵們在戰鬥中都只能站著,子彈向自己飛來也不能蹲下或爬下。為了達到最大的作戰效率,士兵們組成密集的隊形使火力更加集中,發起刺刀衝鋒時的威力也更大。在那個能否命中目標主要靠運氣的時代,集中火力就能加強殺傷力。就好比在同一個地方多買彩票,中獎的概率就大了。在橫截面寬而縱深短的橫隊作戰方式中,步兵陣型越密集,橫截面越寬,在同一時間內輸出的火力就越高。

英國步兵成密集陣型「排隊槍斃

騎兵與步兵以及新興的炮兵三個兵種形成了一種頗為微妙的制衡關係,就像石頭剪刀布一般,而其中扮演著最要的角色的則是步兵。步兵數量最多,輸出火力最高,是戰場上決定性的力量,哪一方的步兵能夠輸出更多的火力,哪一方往往就能夠獲得勝利。

前文中提到,當士兵展開為橫隊時,步兵可以輸出最大的火力,但這只是理想情況,騎兵與炮兵的作用便是阻止對方輸出最大火力的同時保護自己的步兵輸出最大火力。當面對騎兵的衝鋒時,橫隊由於其縱深極小,很容易直接被騎兵捅穿陣型,並且騎兵由於其機動性可以輕易的繞到步兵的側面或者背面發動進攻,所以步兵往往會聚集成密集方陣,用刺刀抵禦對方的騎兵。

步兵方陣示意,不管騎兵從哪個方向衝來都可以給予還擊

步兵面對騎兵時的刺刀陣列

然而結成方陣之後,步兵陣列的橫截面便減少了數倍,同一時間輸出的火力也會減弱很多,此時對方的步兵如果依然是橫隊展開的話就能在對射中取得極大的優勢。不僅如此,炮兵部隊所發射的實心彈一旦命中步兵方陣,炮彈將會直接打穿好幾排士兵,發揮幾倍的殺傷能力。但如果沒有步兵與炮兵的協助,數量處在劣勢的騎兵在獨自面對步兵方陣時往往並不能打出很好的交換比,但在對陣孤立無援的炮兵時騎兵又往往能直接突破炮兵的陣地。

由此,騎兵炮兵與步兵之間互相影響,互相補充,形成了密不可分的關係。騎兵在這個時代的正面戰場上的主要任務,也變成了壓縮對方步兵陣列,衝破對方步兵陣型為己方步兵推進與擊潰對方步兵創造空間。

只看兵種之間的裝備對比的話,騎兵看起來是很可憐的。哪怕是號稱最精良重騎兵的法蘭西胸甲騎兵也僅僅只有一個頭盔和一個胸甲,驃騎兵等輕騎兵更是直接「裸奔」,這樣的騎兵憑什麼衝破被火槍刺刀與開花彈武裝起來的步兵與炮兵陣列?

騎兵的復興

火器與盔甲曾進行過一段漫長的互相競爭。在火槍逐漸普及之後,雖然常規鎧甲在近距離內已經無法有效的抵擋彈丸的穿透,但專門針對火器的鎧甲的研發就沒有中斷過。

不過那個時代礙於材料技術與設計的局限,當時的成果大多數是在比騎士重甲更為臃腫的框架上覆蓋厚重的鑄板的結果。這樣的東西在實戰中並沒有多大的意義,缺乏機動性的同時成本高昂,還不如拿這錢去多弄幾個步兵。再加上當時歐洲戰場上的衛生護理條件極差,被鉛彈打中任何地方死亡的可能性都很大,騎兵們便紛紛脫掉了盔甲,穿上了禮服。

普魯士骷髏驃騎兵團,納粹黨衛軍的骷髏標誌便是繼承於此

單純從裝備上來看,近代騎兵顯得實在太單薄了。然而不僅是裝備,近代騎兵的個人武藝也同樣遠遠落後於傳統騎兵。這一點在歐洲各國普遍開始了全國動員式的徵兵以後愈發的明顯。以傳統騎兵大國法國為例,騎兵在過去曾一直由貴族把持,然而法國大革命讓法國騎兵流失了大量的軍官與訓練有素的騎兵,大批市民與中產階級進入了軍隊,軍隊的人數與規模也遠超以往,對每一個騎兵進行傳統的騎士訓練並不現實。

裝備退化,個人武技也不佔優,近代騎兵看起來比起傳統騎兵菜多了。然而近代騎兵有著一個顯而易見的優點——成本低,也就是,多。

越是小規模的戰鬥中,個人勇武就越重要,越是大規模的作戰,集體紀律就越居主導性。「一把刀子捅過來,五把刀子捅回去」,通過科學的訓練與鐵一般的紀律來發起密集陣型下的衝鋒,依靠陣型彌補個人能力上的缺陷,這就是新式騎兵的理念。

著名的克倫威爾「鐵軍」就是這樣的新式騎兵,在突擊時騎兵排成一字橫隊,像一堵牆一樣壓向對手,陣型緊密幾乎不會分散。正是這樣的軍隊幾乎扭轉了議會軍對國王軍的戰爭局勢。此戰之後,歐洲各國紛紛意識到了新式騎兵的強大,開始組建自己的新式騎兵。

集團衝鋒中的法蘭西胸甲騎兵,同時代裝備最精良的歐洲騎兵,只裝備鐵質頭盔與胸甲

紀律約束下的近代騎兵展現出了強大的作戰能力。同樣面對著炮兵的炮火,法軍的騎兵付出了29人的傷亡衝散了對方的炮兵,而馬穆魯克騎兵則被法軍步兵的一輪輪齊射逼進了河裡。在埃勞戰役中,法軍先頭奧熱羅大敗,法軍陣線危在旦夕。此時繆拉集結了法軍戰場上所有騎兵將近1萬人,排成騎兵大方陣排山倒海一般發起衝鋒。俄軍一潰而散,但是又很快集結起來包圍法軍騎兵,法軍騎兵又衝鋒,俄軍又散,散了又集結。就這樣在沖——散——圍的循環中,法軍還是站到了最後。騎兵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紀律與訓練讓他們在巨大的傷亡下依然站到了最後,逆轉了戰局。

紀律帶來的不僅僅是衝鋒時的威力,更是對指揮官命令的執行力。克里米亞戰爭中英國輕騎兵在戰術命令傳達不清或者有誤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得向著俄軍嚴陣以待的炮兵陣地發動了近似自殺式的衝鋒(最後傷亡近半)。這是一次失敗的衝鋒,但可以從中看出近代騎兵的「令行禁止」。

奪取敵軍鷹旗的法國龍騎兵。龍騎兵是一種特殊的騎兵,接受步兵訓練,上馬機動下馬作戰

此時世界其他地區的騎兵則是依然依靠習慣和直覺來作戰,而科學的訓練與紀律使得歐洲騎兵達到了「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的地步。

在八里橋戰役中,清軍騎兵在英法騎兵面前敗下陣來,無論如何騷擾、偷襲、突擊、迂迴,英法騎兵依舊是擺著密集陣型衝鋒。在我們的印象里,總是認為西方列強就是靠著先進的槍炮征服了世界,其實不然。世界各地傳統的騎兵部隊在遇到這些歐洲的職業部隊時,其強大的個人武藝往往還沒能施展出來,便在對方整齊劃一的衝鋒中被沖開,而後潰退。

不僅是騎兵,訓練有素的步兵在紀律約束下同樣爆發出了強大的戰鬥力,在克里米亞戰爭中英軍高地步兵團在面對敵方騎兵衝鋒下並未組成方陣,而是保持著兩列橫隊,在付出了巨大傷亡的情況下依然沒有潰退,並擊潰了數量數倍於己的俄國騎兵。戰地記者在報道中描述那條英軍組成的陣列像一條細細的紅線(The

thin red

line)一般,這條紅線在俄騎兵的衝鋒下如鋼鐵般堅韌。這也是同名電影《細細的紅線》典故的出處。放在古代軍隊中,怕是騎兵的第一輪衝鋒就被打垮掉了。

小結

騎兵的衰亡與復興離不開步兵的發展。三米長矛組成的槍陣讓騎兵衰落,刺刀和燧發槍的發展淘汰了長槍反而又讓騎兵復興,而火器繼續發展出後膛槍和機槍,最後將騎兵徹底淘汰。在這個過程中,火槍不僅不是淘汰傳統騎士的主要因素,反倒是在演化到一定程度之後成為了騎兵復興的契機。

從傳統騎兵到近代騎兵的演化同樣也是各國戰爭動員能力的進化過程。少而精的貴族騎士被大規模的義務徵召兵代替。近代的騎兵由紀律與訓練所武裝,這使得騎兵的戰鬥力更加強大,也使得培養騎兵的成本大大降低。

舉國動員的戰爭漸漸增多,伴隨著近代軍隊職業化的是參與戰爭人數的急劇增長。最終,沒有人能夠在戰爭中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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