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面」余光中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大陸人眼中的余光中是一名愛國詩人;「給作家隨意戴上政治帽子」——台灣知識分子眼中的余光中是一個告密文人。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都是事實,余光中的確是一名毀譽參半的作家。只是因為兩岸人民關注點的偏差,導致大多數人對他的了解不夠全面。本文不談余光中的文學作品,只聊一聊詩人余光中不為人所知的「暗面」。

其實,余光中在台灣本省人眼中是個臭名昭著的國民黨御用文人,他的「惡名」,始於「唐文標事件」。20世紀70年代初,台灣的文學家們開始對當時文壇中非常流行的現代主義風格詩歌進行批評反省,其中著名作家唐文標發表了《什麼時代什麼地方什麼人》、《詩的沒落》等文章,進一步批評了台灣當時詩歌出現的、太西方化歐美化、太脫離現實生活的毛病,提倡一種新的詩風。這一系列文章引起了文壇震動,也引發了島內文學界的大討論。

余光中《蓮的聯想》就是一首典型的現代派詩歌,相當強烈地顯示了主張西化、脫離現實的傾向。

在這場論爭中,余光中當時是反對唐文標、維護現代詩的代表人物之一。關於「文學應該要怎麼發展」這件事本身,是沒有任何對錯之分的,但是余光中採取的做法,卻非常「不厚道」,他直接發表文章,給唐文標戴上了「左傾文藝觀「(即親近大陸觀念)的帽子。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當時台灣處於「戒嚴」時期,政府對意識形態極端敏感,特務機關以防範大陸間諜為名,介入百姓的文藝活動,隨意抓捕審判人民,隻言片語就能被構罪進監獄,那是一個話不能亂說、文章不能亂寫、充滿禁忌的時代。

「白色恐怖」時期台灣處決犯人的情景

而余光中卻這樣寫道:

(唐文標是)「仇視文化,畏懼自由,迫害知識分子的一切獨夫和暴君」的同類。

(唐文標等人)滿口『人民』、『民眾』的人,往往是一腦子的獨裁思想。

——《詩人何罪》

余光中的此種做法,最終導致唐文標落敗,《現代文學》雜誌甚至表示之後不再刊登唐文標的文章。

之後沒過幾年,在香港中文大學任教期間,余光中又參與了著名的「鄉土文學論戰」,一手引發出「狼來了」事件,也是類似「唐文標事件」的政治誣告,但影響更加深遠。

當時他在《聯合報》上發表《狼來了》一文:一口咬定台灣的鄉土文學就是中國大陸的「工農兵文學」,還說其中若干觀點和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有暗合之處,提倡鄉土文學的人就是在支持大陸

提倡鄉土文學就是提倡階級鬥爭的文藝,「政治才是目的,文藝云云不過是一種手段」。

在當時台灣的恐怖肅殺的政治氛圍下,余光中這樣給鄉土文學定性、將鄉土文學作家等同於「聯共」,無疑又是一頂致命的政治帽子。當年,在蔣經國麾下,有10萬餘名警察及5萬餘名各類特工,遍布全島各處,極端的特務系統肆無忌憚地製造各種「共黨間諜」案、喊出「寧可錯殺三千,決不留情一個」口號,到1987年為止,台灣至少出現了2萬9千多件政治冤獄,有14萬無辜的人受難,其中3000多人遭處決。至於那些根本就未經審判,直接被暗殺的人更是不計其數,普通人的生活已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更何況被這樣誣陷的鄉土作家們呢?

台灣戒嚴時期的部分罹難者名錄

所以當時《狼來了》此文一出,引起大嘩,不但受到直接指控的鄉土文學作家陳映真、王拓、尉天聰、楊青矗、黃春明憤起辯白,連那些與此無關、立場公正的文化界人士也紛紛撰文,批評余光中的陰惡:

這位給年輕人所戴的恐怕不是普通的帽子,而可能是武俠片中的血滴子血滴子一拋到頭上,便會人頭落地。

——徐復觀:《評台北「鄉土文學」之爭》

但這樣的批評對於余光中沒有產生什麼效果,之後余光中變本加厲地施展了他的攻擊手段,並且與國民黨官方、軍方配合聲討鄉土作家。從此這些作家遭受了更大的政治壓力,尉天聰還差點被解聘抓捕,余光中本人卻因有功而受到當局寵幸。1977年8月,在台灣「第二次文藝座談會」上,鄉土文學作家因為有「問題」而多未受到邀請,余光中卻高坐在主席台上,傾聽黨政軍要人做報告。

版畫家黃榮燦作品《恐怖的檢查》

最能說明余光中人格問題的還是他向軍方「私下告密」的行為。為了反對鄉土文學,余光中將作家陳映真文章中的引述馬克思之處對照中英文,用紅筆一一標出,又將此信彙整寄給台灣「國防部總作戰部」主任(即國民黨情報局的頭子)王昇,密告陳映真思想傾共。明知特務系統的壓抑殘酷,卻又向官方機構告密的行為,在當時可能是出於保衛「中華民國」的一廂情願,但時過境遷,事後應該認識到這種告密行為的錯誤,並對世人有個交待,而余光中卻從未在國內任何場合表現出悔過之意。相反,他的做法是塗抹歷史、隱去事實:在大陸出版文集時,這類文章都是余光中自己抽掉的,在九大卷300餘萬言的《余光中集》中都找不到他一絲人生污點。2004年,余光中來大陸講學,被問及「狼來了」相關問題,還說,此封密信只出於愛國心,絕不是想扣陳映真帽子。

在行家眼裡,這種隱瞞顯然是徒勞的。作家李敖就評論:「(余光中)過去反共,現在跑回中國大陸到處招搖。」直到現在在台灣文壇都很少有人願意公開讚揚他。不過余光中顯然是個聰明人,改革開放之後,兩岸形勢一變,他就往大陸發展,二十年之間,就造成「余光中熱」,不過余光中享受著兩岸分裂的評價卻一直不肯面對真實的歷史,最終,在一般人眼中,他成為了著名「愛國詩人」,對他的溢美之辭如此繁多:「文化鄉愁」、「中國想像」、「文化大家的風範和氣象」,真是令人眼花繚亂。

余光中之後也開始認識到自己民族本身的文化對創作的重要性,寫了許多動情的鄉愁詩,對鄉土文學的態度也由反對變為親切。

當然,我們評論文學家時,一定要將其「為人」與「為文」兩方面都了解清楚、全面看待——不能因為余光中先生的文學成就,就忽視他曾經做出過的一些令人膽寒的劣跡;但同樣也不能因為他的人生污點,就否定他對文學所做出的貢獻。余光中人品不佳是事實,但客觀地說,他在詩歌、散文、翻譯等方面的成就也是卓著的,有一句大家非常喜歡的詩句,便出自他的翻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白髮蓋著黑土

在中國,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張大陸……

斯人已逝,但願他的靈魂得到解脫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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