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兒篇丨丨老母親

北方的冬季，臨近下午六點天就暗下來了。暮色四合，炊煙裊裊，眾神未眠，雞犬漸寧。

老太太滿頭銀髮，穿著灰色的棉褲，上身一件比孫女年紀還要大一輪的棉襖，重重拍一下，經年的灰塵和破棉絮便能釀成一場大雪。外面罩的褂子倒是全新的，那是前不久外孫女賣給她的，紅底黑花珊瑚絨面，挺漂亮的款式，她穿著，像一個帶著勞力士的農民工，襯得裡面的衣服更加破舊和寒酸。

這會兒她正眯著眼站在村口發獃，她的腰受過傷，直不起來，加上年歲越來越大，上半身佝僂地幾乎要與地面持平了。

她手裡拄著一根磨脫了漆的拐杖，那是兒媳前幾年去廟裡替她求的。當時那拐杖很漂亮，朱紅的亮漆配著栩栩如生的龍頭，看上去很神氣，她捨不得用，用綿軟的紅布包著放在柜子里，自己依舊拄著那根不知從哪兒撿來的柳木棍。

兩個小孫子還小，偷拿她的拐杖玩，龍頭被摔掉了，她沒有打罵不懂事的孩子，背著人偷偷哭了一場，把斷成兩截的拐杖撿回去放好，生怕兒子媳婦看見了怪罪。

藏起的龍頭拐杖沒能挽救兒子千瘡百孔的婚姻。

兒媳離開了家，去尋找外面的無限可能。

兒子整日醉生夢死，借著酒勁嚷嚷著要鬧事，像是五六歲撒潑打滾要糖吃的孩子，又像十五六歲在背上紋了個「fuck」光著膀子溜達一圈就以為自己艹遍了全世界的無知青年。

可他畢竟不是孩子也不是少年，他已人到中年，有兒有女，兩個孩子無人看管，伯伯家混頓飯，姑姑家住兩天，小小的孩子獨自抱著書包走在鄉間無人的小路上，讓人看著好不心酸。

老太太勉強撐起直角形的身子，安撫兒子、照顧孫子、悄悄打聽兒媳的下落。午夜夢回時，一聲長嘆千行淚，統統逆流回自己飽經滄桑的心裡。

這會她站在村口發獃，倒也不是漫無目的，她在等下班回來的閨女。

女婿不長命，苦了她閨女，婆家人待她不善良，男人意外去世後，她無奈回到娘家找了處老宅子住下，之後找了份勉強能夠糊口的工作，一個人操持家務，拉扯著幾個孩子。臨近過年，店裡生意忙，女兒常常天不亮就趕去工作，黑透了還不見回來。

天寒地凍，凍得老太太心都結了冰，嘆息又嘆息，直到瞧見女兒風塵僕僕的身影，才展開笑容，迎上去，問一問她其實根本聽不懂的女兒工作的情況。

外孫還小，女兒著急回家看孩子，沒有太多逗留，匆匆答了幾句便踏車離去了。

老太太在外面定了一會兒才緩緩邁動步子，蹣跚地挪進並不比室外暖和多少的屋裡。

人老了，行動越來越遲緩，眼神越來越退縮，說話越來越啰嗦。

她說兒子可憐，孫子孫女可憐，女兒可憐，外孫外孫女可憐……

她求老天保佑兒媳能回心轉意，別丟下可憐的孩子……

她勸外孫女別挑三揀四，遇到合適的就嫁了吧……

她說，她求，她勸，她的話很多，沒幾個人能聽得進去，她的心事更多，沒有一件是關於自己的。

爆竹聲中一歲除，人們臉上洋溢著喜慶和滿足，老太太也跟著笑，心裡的淚泉卻從未乾過。

那麼幸福的一個年，她的兒子妻離子散，她的女兒還在給人當牛做馬，她很難過，卻也只能難過。

春風送暖入屠蘇，願2018年是全天下老人的順心年。

作者的話：《老母親》的原型是我外婆，我寫過很多關於外婆的文章，雖然外婆並不識字。尊前高堂在，遊子不覺寒。這世上有人怨你壞，有人說你邪，唯有父母可以滿心赤城地包容你所有的狂和野。父母在，生命尚有來路，父母去，人生便只剩歸途。其實生活很簡單，心疼那些心疼你的人，關注讓你愉快的事情，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