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入林正好眠

去歲深秋，隨眾人去東泉泡湯。行至山下，始覺天氣寒冷。願意泡湯的人不多，其餘人組隊登山。東泉名為「三峰泉」，顧名思義，溫泉邊有三座山峰。三峰突兀，崖壁險峻。林木森然，隱約可見棧道、涼亭、烽火台，頗具古意。我們穿過山洞，拾階而上。道旁邂逅摩崖圖像與文字，大多勸人孝順老人、行善積德。

登山遠眺，山下高樓林立，背後林木幽深。山頂層岩堆積，狀如書本，故名「書山古寨」。因地勢險要，曾有匪幫佔領山頭。正午時分，輕雲蔽日，太陽將出未出，光線明亮而不至耀眼。六角涼亭立於崖壁之上，匾額上鐫有「飛鷹亭」三字。在亭中稍作休整，大家商量著前往第二座山峰。許是中午吃得太飽，我只覺昏昏欲睡，決定獨自留在亭中小憩。

亭邊小徑交錯，楓葉漸紅，梧桐轉黃，唯竹林深邃蒼翠。倚靠亭柱極目遠眺，山前空曠，河流如飄帶蜿蜒于山腳。河浪生風，驟然而起。

心緒不佳之時，吹風是最好的助眠之法。我曾依山而宿，倚窗聆聽松濤。也曾暫居木樓，感受穿堂風四處遊走。涼亭無牆壁遮擋，八面透風，更為明澈坦蕩。斜卧於亭中看天，瓦檐清晰可辨。置身山頂，離天近一些。天空明凈，偶有雁群聚散。白雲低矮，歇於涼亭上方，若非乘風而過，定會被亭角牽絆住。

山頂無水，耳畔卻水聲潺潺。竹有水漬，葉有間隙。竹海的簌簌聲響，比泉水更連貫，比溪瀑更輕盈，比松濤更細膩。風過竹海，浪花翻卷，不斷滌盪煩悶的心情，令人回歸本真與純粹。清幽寂靜之意，猶如王維《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天色漸暗，風勢加劇，竹林晃動，葉片翻飛，彷彿鳥群驚懼。閉目聆聽，如垂釣江河偶遇旋渦，如泛舟湖海忽至浪巔。狂風大作，枯草倒伏於地，唯餘一株優曇花。花蕾色澤幽晦，艷如瑪瑙，透如琉璃。白雲被風吹落，委地而行，觸及花蕾。花蕾炸裂，蓬鬆為雪白蒲公英，為雲朵所裹挾，淹沒於落葉里。我翻看層層落葉，再也尋不著花朵的蹤跡。

「別睡著了，當心感冒。」被路人叫醒，才知優曇花開於夢中。我伸了懶腰，從亭中站起。吹了半日山風，無絲毫頭痛的跡象。腳下鬧市，華燈初上；背後森林，涼風習習。此處大約是塵世與仙境的交界點。古來不乏記錄夢境的故事，如南柯夢、黃粱夢、牡丹亭。落魄之寒士、懷春之少女在夢裡得到功名與愛情。我的夢裡無富貴權勢，無神仙伴侶。沉醉於山風之中，享受了許久不曾有過的酣眠，已十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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