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日宗薩欽哲仁波切香港《心經》開示與禪修(第一講)
時間:2015年2月1日
地點:香港
現場口譯:楊憶祖
編輯校譯:西遊譯文
[第一講]
這是一個在科技方面世界具有長足進步的時代。我們能夠在幾個小時之內 就到達從前無法前往的地方,這是十年前所無法做到的。我們的醫療體系應該也有所進步。我們的通訊系統進步到大家都變得難以想像的忙碌。我們成為所謂的「高效率」,因此也變得壓力頗大。
另一方面,這也是一個濁世,甚至像尊敬長者、珍惜家庭等這些世俗的人類價值觀也在衰退。這是一個人們不會確實思維超越眼前所見事物表象以外意義的時代。我們甚至不想想自己的子孫後代五十年後會吃些什麼,就更別提要思索自己下一輩子會發生些什麼了。
雖然是在這個濁世,但是能見到各位星期天一大早就來聽聞這個講座,讓我感到非常受到鼓舞。從世俗觀點看來,可能再也找不到比今天更加枯燥無聊的主題了。從世俗觀點看來,這或許也是最不能讓各位賺錢的主題。我應當把各位能夠前來,當成是大家本具之佛在踢蹬、在提醒我們自己的徵兆。我們會對於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覺得彆扭和不滿足,這是佛的加持,也是自己福德的一種示現——會有熱忱前來聽聞佛陀的教言,這就是你自己的福報。
當然,我可能是最不夠資格跟各位分享這個教法的人。
首先,這是一部佛經,意即這是佛陀的法語,而佛陀的話語只能由初地以上的菩薩才能詮釋。
初地菩薩是非同小可的,初地菩薩能在一剎那間思維十萬種不同事物,剎那間回答十萬個不同的問題,剎那間面見十萬尊佛,剎那間以十萬種不同教法教導十萬種不同根器的眾生。唯有這樣的菩薩才能詮釋佛陀的教言。我偶爾可能具有的唯一可供讚賞之功德,就是對佛具有一些虔心,所以我絕對不是能夠闡釋佛經的人。
此外,這也是大乘的心髓教法,稱作「般若波羅蜜多」。
般若波羅蜜多不是我們能用自己貧乏的分析工具、概念思維來領會的教法。對於理解這類的高深教法,我們的理解能力、分析能力都極為不足,非常薄弱。儘管如此,本著試圖與佛語結緣的精神,讓我們一起開始探索這部不可思議、博大精深的般若波羅蜜多法教。
首先,我應當調整自己傳達這些佛語的發心。我跟大家分享這個教法,不是為了讓大家印象深刻,也不只是為了履行我的教師工作,而是為了利益各位和一切有情眾生。接下來,我應該召請所有希望聽聞佛語的眾生都來到這裡,像是天人、鬼靈、餓鬼、阿修羅、龍族等。
其次,在座依止佛陀教法的人,請調整自己的發心。接下來幾個小時,大家坐在這裡聽講的目的,是為了跟自己內心世界的智慧慈悲做交流溝通。我知道在座很多人是出於好奇心而來到這裡,並不一定真的在依止佛法,但也非常歡迎你們在此觀察這個活動,我希望至少你們可以因此獲得一些訊息。
由於我們不只是通過談話的方式來探索這個教法,也會通過簡單的禪坐來嘗試了解這般若的義理,所以在開始聽聞、開始討論這個教法之前,我們先從一座簡單的禪坐開始。
在此請各位了解,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坐著。不要祈禱,不要觀想,不要持誦。我們應該學習什麼都不做的藝術。我們已經做了很多事情,如果做些事情真能帶來一些利益,那麼我們應該已經有很大成就了。所以,我們一開始什麼也不做,就只是坐著。
坐的時候,建議大家要坐直,我鼓勵大家坐直。而你的心可以跑掉,遠到莫斯科或是近在香港都可以。你怎麼做都行。我並沒有要求大家特別想些什麼。好,現在開始。
[靜坐時間]
我會盡己所能地跟大家解釋「只是坐著」的益處。
首先,身為人類的我們,有一件事是我們做得不夠的,就是思維。我們的確有做思維,但是思維的對象都是外在事物。對我們很多人來說,只是坐著並限制自己維持這個坐姿,這非常難以忍受。因為我們人類有很多不喜歡的事,其中兩樣我們特別不喜歡的,就是無聊和寂寞。而無聊、寂寞這兩者又彼此相互關聯。
基本上,這無聊和寂寞起自於根本的不安全感。
這裡說的不是那種粗重的不安全感,譬如「股市會崩盤嗎?」、「我頭上會不會長出一個腫瘤?」之類的。當然也有很多那一類的不安全感,不過我在這裡說的是「自我到底是否存在」這種最根本的不安全感。
「是我坐在這裡嗎?」
「坐在這裡的是誰?」
「我真的是她的兒子嗎?」
「我是她的男朋友?她的先生?我是她的翻譯員嗎?」
「對他來說,我是什麼人?」
「對他們來說,我有任何意義嗎?」
「對他來說,我算是什麼呢?」
我們是如此的缺乏安全感,以至於最後甚至試圖用剃刀來割自己或掐捏自己,問說:「這是誰?是誰在感受?」我們對於自己是否存在,有著根本的不安全感。
當然,這種根本的不安全感並不總是在表面上顯現。表面上,我們已經對這種不安全感變得麻木、沒有感覺,但這不表示這種根本的不安全感已經消失,實際上它一直存在著,是所有不安全感之王。
我們持有各式各樣的工作、學位、地位、朋友、家人來麻痹自己這種根本的不安全感,幫助我們暫時感覺自己存在著。我們會做一些事情,像是我們吃東西——而且是吃很多的東西。因為這樣有助我們對這種根本的不安全感感到麻木。像是芥末醬這類的食物,幫助大極了!還有購物,我們購物是因為這讓我們「感覺良好」——世俗上是稱作「感覺良好」,但其實這是在確認自己的存在感。還有性愛,我們有各種不同體位的性愛,不只體位,還藉助各種不同的小工具來進行。我們也加入一些俱樂部,從中國會、印度會到英國會,不管什麼會都一樣。俱樂部那些不能穿球鞋或牛仔褲之類的規定,對我們有所幫助。還有像是金卡、白金卡會員之類的事情也是如此。
但是這些事物都只能麻痹我們的警覺性和意識。
我想這有點像是「必理通」止痛藥。我聽說必理通是麻痹我們的大腦、使我們不覺得頭痛。但實際上頭痛還是存在著!而由於這種根本的不安全感一直都存在著,所以必然會在某個時間或狀況下,再次出現。這就是為什麼在早餐時你心情很好,但到了午餐時心情就變得極差。而讓你心情變壞的原因是非常不可思議的——這個讓你反感的原因可能到了明天卻會讓你感到興趣盎然。
為什麼我們無法去除這種根本的不安全感?因為我們思維得不夠。
我們對於學習愛上孤獨和無聊不感興趣——在書店的自我成長書區里,找不到關於「如何愛上無聊和孤獨」的書。
我們孤獨嗎?是,我們都是孤獨的,而且你也一直都會是孤獨的——我必須告訴各位這一點——因為沒有「分享」這回事。像我右方這盆極為美麗的插花,我們全都能假裝我看到的,你也看到了,但這只是一種假裝。就好像我們能作為情人一起去京都,並宣稱如何一起在櫻花下享受、共度了美好時光,但那其實不是真正的共享。因為我永遠無法看見你所看見的,永遠看不到!你的觀點不會是我的觀點,而且你的觀點是獨一無二的。
總之,再回到《心經》,因為我有點扯遠了。大家可能會好奇,在今天這個世界裡,《心經》有什麼實質意義呢?正如《心經》結尾處所述: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
這非常相關,對於我們生活的各個層面,無論是在任何時間地點,都非常具有實質意義。我們說的不是像世界和平、和諧等這類抽象事物,《心經》甚至對你如何購物都會有所助益!我是認真的。
《心經》能夠幫助你購物,並且不會有購物後的抑鬱症,而且還能享受購物的當下時光。《心經》能夠有助你撫養小孩——你所撫養的孩子,他們要面對的世界跟我們所面對的截然不同,而我們現有的學校教育和洗腦系統可能全都過期五十年了。不要說五十年之後如何,我們甚至連明天會發生什麼都不知道!《心經》可以幫助我們珍惜親友關係。這裡講的並非指《心經》具有某種特異超能力來幫助大家教養小孩、療愈傷口或解決你的各類問題,我在講的不只是這個層面。
「曼怛羅」 (梵文 mantra,即:真言、咒),用非常世俗的辭彙來說,就像是一個咒語。念誦某些特定的字音,念上幾十萬遍,於是具有某種力量。這就是我們通常所稱的「曼怛羅」或「陀羅尼」。般若波羅蜜多是一切殊勝真言的精髓,可以說,沒有勝過般若波羅蜜多的咒。
就字面意義而言,「曼怛羅」含有「保護」的意思——保護大家免於各種病苦或問題。如果你問:般若波羅蜜多是如何保護大家免於這些呢?
因為所有的問題都起自於概念以及對概念的執著。一開始你有個念頭,例如說是一個葡萄柚或柳橙,同時因為缺乏覺知,所以我們無法看到柳橙或葡萄柚的整體性。 當然我們看見它的顏色是橙色,看見果皮、裡面的籽,甚至可能品嘗等等的。當然可以看見那些,但是當我們看著一個柳橙時,有沒有看見它無常的那一 面?我們是否看見它緣起的層面?我們是否知道這「柳橙」是一個概念化的結果?所以,關於柳橙的這些更深層、更深奧的方面,我們沒有見到。於是我們固執於柳橙這個想法,並且被是哪一種柳橙——亞洲的還是歐洲的、好的或壞的、好吃或不好吃等等的概念或想法給沖昏了頭。
類似的,我們一直都具有各式各樣的概念和想法。就連此時此刻坐在這裡,你一定也有些想法,像是「坐在前面的這個人怎麼長得這麼高?」或是「坐在旁邊的這個人好像早上忘記刷牙。」或是「這個房間里可能有某種通過空氣傳染的疾病,我是不是應該戴個口罩?但這樣做很不禮貌,別人反而會以為我在生病,但我又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有病......」諸如此類的概念和想法延燒開來,充滿整個宇宙,延伸到政治、經濟體系、科學、技術,這些全都是概念和執著於概念所衍生出的副產品。
而世界並沒有變得更加美好,人們還是不斷死去,人們依然生病,人們比從前更加感到無聊寂寞。至少三十年前,要感到無聊還需要一點時間,而現在卻是瞬間就能感到無聊寂寞。因此,我們必須保護自己遠離這些概念,並且保護自己遠離這些對概念的執著,而般若波羅蜜多恰恰是最好的咒,或說是最佳的保護、最勝的真言。
簡單地跟各位講講關於《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記述:
《心經》的內容是一個結果。因為在座很多人是商務人士,自己經營生意或開公司等等的,所以可能比較熟悉這樣的語言:《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基本上是一份會議記錄,像是里約峰會、G7峰會、南方峰會諸如此類的,這也是一個高峰會議。如同聯合國的各種峰會一般,心經峰會也是為了解決問題。唯一不同之處在於,這個峰會的目標是要解決一切眾生的問題,而不只是人類的問題。
從歷史上來說,這個峰會的召開地點是王舍城,現在也稱作靈鷲山。參加峰會的都是非常傑出的人士——就像現在德國總理、英國首相、美國總統、中國總理參加東京峰會之類的,在那山峰上聚會的也是些重要人士。
通常高峰會議都有一個主講者,對嗎?會有一位坐在當中的主席。當然,我們有釋迦牟尼佛作為沒有講話的主講者——佛陀此時正入於所謂的遍照三摩地中。單是這一點,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大學習:偉大的領袖應該從不發言!他們只需在未來說「很好」(善哉)即可。但是,偉大的領袖必須學會如何引發對話,而這正是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佛陀以其加持和悲心使得舍利弗生起求知的好奇心。
如前所說,這個峰會的參與者全都極為卓絕不凡——我們說的可是像觀世音菩薩、舍利弗和非常非常多的大菩薩和阿羅漢,我們說的是眾多的偉大聖者,而不是一些缺乏安全感、無法跳出自己有限思維範疇的眾生。
那麼會議的議程是什麼?像之前說過的,是為了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一切的外、內、密痛苦,而不僅僅是要明白造成生態惡化、社會動蕩的原因,也不單是要明白國家、家庭或朋友之間起衝突的原因,也不是討論教育問題,這些聖者討論的不只是未來,也包含過去和現在。如何著手處理這個問題、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就是此次會議的核心議題。
此次會議產生了我們今天所說的大乘佛教。日後有很多來自日本、韓國、西藏、中國的偉大眾生,他們忍受艱辛萬苦並經歷危險的旅途,前來學習峰會當天所討論的內容。和許多其他會議的會議紀錄不同,這個會議的決議直截了當、簡明扼要, 全都包含在這部《心經》之中。
問題在哪裡?究竟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的痛苦?就是我執。這就是為何大家會聽到像是「無眼耳鼻舌......」等等的語句。但是就實修層面而言,如果願意,這裡甚至有一個咒可供持誦,作為一種提醒:「嗒爹呀他(即說咒曰)、嗡,揭諦,揭諦, 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tadyatha? om? gate gate pa?ragate pa?rasam?gate bodhi sva?ha?
非常簡略地翻譯:「嗒爹呀他」就是「如此」或「就像這樣」,有點像是 就此開始了,於是說「就像這樣:...... 」,而「嗒爹呀他、嗡」的這個「嗡」 字,在稱作梵文的印度語言里是一個表示吉祥的字。顯然,凡是有關去除痛苦的討論都是吉祥的。「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這四句,非常粗略地翻譯就是「已經去了」的四個階段——不只是「去」,而是「已經去了」,用的是過去式。
對於在座許多對大乘教法不熟悉的人來說,這些術語可能有些艱澀,但在這裡要稍微忍耐一下。第一個「揭諦」是「已經去了」,問題在於:是從哪裡去了哪裡呢?為了便於理解,可以說是「從哪裡去哪裡」, 就像是「從港島去九龍」這樣的「去」。第一個「揭諦」講的是:從世俗去神聖。
我們大部分人都生活在世俗世界裡,我們大部分人都認為自己會永遠活著——記得嗎?我總是說,我們購物時就好像自己會活上一千年一樣。我們大部分人跟人道別時會說「再見」、「後會有期」,如同這一定會發生似的。我們大部分人對人說「我愛你」的時候,其實是在說「你也愛我嗎?」所以我們是活在這樣的俗世之中。就像草葉上的一滴露珠,只是勉強懸掛在葉片上,隨時可能落下。那些時尚、服裝、食物、餐廳等等,全都只是勉強懸掛著,稍縱即逝。
對於所謂的家庭,我們並不明白家庭就像旅舍的一個房間,人們登記入住、退房,又再次入住......我們許多人的祖父母已經退房了,當我們的孫子孫女結婚或意外懷孕時,我們也不知道誰會搬進來住。
不僅如此,各種各樣的事物都可能入住,例如你的想法——你今年想的事情,可能明年就不這麼想了;你今年喜歡的事物,可能明年就不喜歡了。一切都是如此,它們來來去去,我們卻認為它們是堅實存在的——我們不僅希望它們堅實存在,而且我們真的認為它們是堅實存在著。要知道,有些人會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夠永遠快樂、永遠生活在一起。
會去「希望」的人其實還不錯,這表示他們具有某種覺知,他們處於希望這些會存續下去的一個階段。然而,有上百萬甚至不知要去希望的人,這些人就只是一昧相信事情會一直如此持續下去!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香港這樣的一個星期天早上,又濕冷又灰濛濛的——是陰天嗎?我不記得了。就某種程度而言,各位在香港沒有睡懶覺,而是被內心的某種感覺驅使,覺得「或許我應該前去聽講,或許我的一些問題能獲得解答。」可以說,這就是有點「已經去了」、「揭諦」。但只是一點點,些許而已,不是很多。
你的內心起伏不定,你開始變得聰明而不再全盤相信一切,,你開始對俗世感到有些懷疑,這就是第一個「揭諦」、「已經去了」的開始。假如你能真正生起這種感受,那麼你的輪迴就有了永久的凹損。就像車子會有刮痕、凹痕,你的輪迴也有一些凹損,不再是完美的。從修行角度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因為你開始在一個更為廣大的世界裡思維。否則我們跟豬有什麼區別?豬喜歡糞便,而我們喜歡章魚鼻子之類的東西。這就是第一個「揭諦」。
我們休息十分鐘,回來後再多做些禪坐。
(待續)
來源:宗薩欽哲仁波切-正見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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