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建焚燒廠,垃圾問題怎麼解決? | 四個環保組織的2017

蘇怡傑,非虛構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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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村莊的垃圾分類奇蹟

辛庄坐落在北京六環外,村子裡70%的人是外來人口,和離市區更近一點兒的勞動密集型村莊不同,辛庄的外來人口中,大部分都是在寄宿學校陪讀的家長。2016年,在外地家長和村民的共同努力下,辛庄成為北京市率先實現垃圾分類的村莊之一。辛庄也是環保組織「北京凈公益」的雛形。

在天安門以北50公里外,辛庄和北京市區最大的聯繫是常有市民驅車來郊遊、採摘草莓。草莓種植是當地主要的經濟來源。辛庄和華北平原上的大部分村子一樣,環境並不太好,也談不上太壞。全村的垃圾分布在街頭20餘個垃圾堆、垃圾池裡,等待市政環衛系統統一運走掩埋或焚燒,不僅有礙觀瞻,夏天也蚊蠅成堆。同時,村民和很多陪讀的家長也覺得習以為常。

但楊婧和她的夥伴們覺得,情況應該變得更好。

契機始於一隻小羊。

這隻小羊被楊婧養在自家租住的院子里,她覺得養羊能使孩子更加親近自然,體會村莊生活的意義。散步或是和鄰居閑聊的時候,小羊都會跟在楊婧身後。鄰居、朋友來串門時,也會順手給小羊稍上一些菜葉、水果。只要一提起楊婧,大家的反應就是:啊,就是那個養了一隻羊的陪讀媽媽。

春日裡的一天,小羊死了,胃裡發現了很多廢棄的塑料袋。

不只是小羊,抹香鯨、黑天鵝、氂牛……從天空到海洋,因為誤食塑料袋死去的野生動物數不勝數。

▲ 印度一處河岸上的垃圾和動物。 ? A.J.T. Johnsingh, WWF-India and NCF

在辛庄陪讀的另一位家長,北京聯合大學的教授唐瑩瑩在台灣訪學時曾經接觸過「垃圾不落地」的理念,看到了乾淨整潔的成效,家長們決心把它複製到辛庄。

家長們成功地爭取到了「政策支持」,在村幹部和「兩委」的配合下,2016年6月9日,垃圾分類工程成功在辛庄啟動。工程把所有的垃圾分為三大類:廚餘用品、可回收物品、不可回收物品。

廚餘用品包括剩飯剩菜、果皮菜葉、雜草落葉等,這部分約佔到了垃圾總量的65%,且容易腐爛,在夏季也是招攬蚊蠅的重要味源。

「凈公益」成功地把它們變廢為寶。利用廚餘用品中腐爛的水果製造酵素,菜葉、剩飯則用來製造堆肥,它們可以完全代替化肥。2017年,辛庄村種植的草莓幾乎完全使用酵素堆肥。

可回收物品占垃圾總量的10%,包括紙箱紙盒、礦泉水瓶等,這部分放在可回收垃圾箱里,等待垃圾清運人員上門回收。

剩下的有毒或不可回收物,如塑料袋、塑料包裝等,則被歸為不可回收垃圾箱的收納範疇,垃圾清運人員會定期運往垃圾焚燒廠或者掩埋場。經過初步的垃圾分類,從辛庄交由市政環衛部門處理的垃圾只佔原來的三成左右。

不止在環保方面,辛庄在經濟上也嘗到了甜頭。經專家檢測,更換肥料後,草莓的甜度有所提高,酵素堆肥種植出來的草莓更是符合有機飲食概念,辛庄草莓的人氣一直排名京郊草莓園前列。環境美化的同時,還增加了村民的收入,這是垃圾分類計劃在辛庄通行無阻的重要因素。

楊婧坦言,基於長年累月的習慣,垃圾分類在具體執行上還有反覆,但依靠鄉規民約能做到這一步已屬不易。毋庸置疑,新的理念已經在多數村民心裡種下了種子,目前,「凈公益」的工作重點是在更多地區複製辛庄的成功經驗,讓可執行的垃圾分類在其他地方開枝散葉。「讓每個人的故鄉成為回得去的故鄉」,楊婧這樣描述她的心愿。

▲ 每月一次的「辛庄環保市集」。

監督法規落實,從源頭解決垃圾問題

從廣州美術學院畢業後,姚佳一直在藝術設計界工作。

2009年,她開始研究垃圾問題,契機源於某次在海邊旅遊看到的滿地垃圾袋。到了秋天,姚佳居住的小區附近要建垃圾焚燒廠,後來雖然焚燒廠搬遷了,但她看到很多人不會垃圾分類,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開通了 @垃圾分類指引 微博,每天抽一點時間科普相關知識,沒想到很受歡迎,慢慢成了個關於垃圾分類的討論平台。

當時部分主張修建垃圾焚燒廠的專家認為,焚燒過程中可能產生的二惡英不致癌,只會皮膚過敏,或者說呼吸攝入量很少,不足以擔憂。姚佳覺得必須有人說出另一面的事實。她查閱了大量文獻資料,也參與和專家的討論,寫了一些文章,變得越來越專業、投入。2015年元旦,她在城鐵上看到樹梢上掛著垃圾袋,決定不再等待,一定要設法解決這個問題,從圖片徵集開始,最後聯合多家環保組織組成了「民間限塑平台聯合調查組」。

2007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於限制生產銷售使用塑料購物袋的通知》,這份被民間稱為「限塑令」的通知明確規定:從2008年起,在全國範圍內禁止生產使用厚度小於0.025毫米的塑料袋,從2008年6月1日起,在所有超市、商場、集貿市場實行塑料袋有償使用制度,一律禁止免費提供塑料袋。

限塑令九周年之際,包括「筆觸媒工作室」在內的12家環保組織對19座城市的119家菜市場進行了調查,調查結果顯示,其中的74家使用的是完全違規的塑料袋,深圳、鄭州、洛陽等城市中,被調查的菜市場甚至沒能發現達標的塑料袋。

▲ 菜市場是塑料袋的「重災區」。

起初,面對形同虛設的限塑令,志願者幾乎無從下手。在全國幾乎沒有一家菜市場的塑料袋全部達標,缺乏有效的榜樣和標杆。通過摸索,平台設計出了「三牌四分工」模式,由志願者監督市場,反映問題給工商局,工商局監督市場管理者,管理者監督攤檔,這樣相對具備可持續性,而不是「舉報一起,整改一起」,治標不治本。

這個過程中,發揮關鍵執法作用的還是政府。姚佳表示,志願者和政府之間的關係不是對抗,是合作,是互補的關係,志願者作為第三方也可以疏解政府執法過程中的一些阻力,只要能把其中的一些問題說清楚,是可以形成良好互動的。

同時,考慮到攤販的承受能力,環保組織在調查過程中也講究方法,有時候會等攤販把手上積壓的塑料袋用完再要求工商局執法。「有些攤檔一個星期就花一千塊錢買塑料袋,如果攤販損失太大的話,阻力會很大。」

到2017年12月,在限塑平台成員舉報、調查、建議、宣傳並舉的努力下,全國範圍內調查的市場中,完全使用不達標塑料袋的市場已經從62%降到了42%,比九個月前減少了20%。

直到成為「創綠家」夥伴,「筆觸媒」的成員才有了資金支持,之前他們一直是靠分租工作室來維持活動經費。阿拉善SEE基金會發起的「創綠家」,支持初創期環保公益團隊,資金可用於團隊的人員工資、項目費用、辦公費用等。「凈公益」及接下來談及的零廢棄聯盟、齊物循環都是「創綠家」支持的夥伴。

環保組織的合力

2009年在廣東爆發的「番禺事件」至今仍停留在人們的記憶里:因緩解垃圾清運問題的需要,番禺區政府欲在會江村和鍾村交界處的人口密集居住區修建垃圾焚燒廠,引發了當地居民的較大規模抗議,在民眾、媒體和政府的數輪博弈後,該事件以項目暫時停建而告終。2013年,同樣的項目在南沙大崗悄然落地。

事件過後,社會各界針對垃圾焚燒對人體的危害如何、垃圾焚燒是否是成本最低的解決方案等話題陷入了毫無效率的多方爭論,甚至演變成互相攻擊,事件的公共意義陷入死局。鮮有人提及另一面:如何減少垃圾排放量?

2011年,零廢棄聯盟由自然之友、蕪湖生態中心、自然大學、宜居廣州等多家機構和行動者聯合發起成立,一直以鬆散形式運作,直到2016年才開始組織化運營。

「零盟」成立的背景是我國嚴峻的垃圾問題:垃圾產量過大、政府偏重末端處理、垃圾前端減量與分類停滯不前、反對垃圾焚燒引發全國性鄰避運動,公眾亦缺乏分類意識和行動力。這需要全國各地的行動者有分工、有策略地合作,推動儘快建立垃圾優先管理順序,設定明確的減量目標,調動更多社會的廣泛參與,逐步實現「零廢棄」社會。

因此,「零盟」從成立之初就致力於促進社會各界在垃圾管理過程中的溝通與合作,推動中國垃圾管理在行動網路與合作平台上的正向發展,通過帶領聯合行動、開展能力建設培訓、網路維護、信息分享等方式,聚集和維護關注垃圾議題的團體和個人。

在環保組織的合力下,也有值得欣慰的事情發生。「零盟」在長沙的調研顯示,由長沙市政府在全國率先實施的《關於賓館酒店招待所等場所禁止免費提供一次性日用品的通告》執行情況良好,調研團隊隨機對長沙市21家酒店進行的走訪調研顯示,嚴格執行法規、不免費提供酒店一次性用品的酒店有12家,對部分客房實行一次性用品收費的有3家,完全免費提供的共有6家。總體來講,長沙市酒店執行《通告》整體情況樂觀,酒店一次用品減量上獲得一定成效。

▲ 「零盟」在調研行動中發現,酒店一次性用品多為小作坊生產,生產缺乏安全保障、質量控制和環境監控;一次性用品回收未成體系,塑料回收加工行業萎靡。 ? lingfeiqi.org

在推動立法方面,「零盟」和「筆觸媒」也功不可沒。兩年間,「筆觸媒」起草和參與起草了18項政策倡導及建議,「零盟」也在致力於推動強制垃圾分類政策實施、建立生產者責任法規、給予低值回收物回收補貼以提高回收率等一系列計劃。

搭建公眾和回收企業之間的渠道,環保NGO的另一條思路

在北京《新聞熱線》記者所做的調查中,不少平時定期收集家中廢品賣往回收站的家庭都放棄了原先的習慣。

「原來樓下就有收廢品的,兩三個月前關了,半站地之外也有一個,前幾天也關了,現在要賣廢品得走兩站地兒,沒有那個時間。」

「那次我賣瓶子,幾十個,沒想到價格降得這麼低,以前也得一毛,現在只給三分錢一個,公交刷卡還一塊呢,里外我還賠錢,這廢品賣的也沒什麼意義了。

而回收站經營者也是有苦難言:「紙殼子賣九毛,我花七毛收,差價就兩毛,瓶子收四分賣五分,就掙一分錢,你說掙錢嗎?」「現在是真不好乾,我也不想幹了。」

▲ 北京南五環的一處廢品回收站,廢品回收種類繁多,曾經什麼東西都可以賣錢。 ? 趙晗

這樣的畫面越來越常見,早在2016年,中國再生利用資源協會發布的行業報告顯示,2015年,廢品回收行業從業人員比2014年下降300多萬人,而從2014年至今,廢鋼、廢銅的價格持續性走低,和國際原油價格的低迷也有巨大聯繫。

針對廢品回收業萎靡的現狀,北京齊物資源循環技術研究中心在另一方面進行努力:直接建立公眾和再生企業間聯繫的渠道,來改善「想做垃圾分類的公眾找不到回收渠道、回收企業收不到東西」的情況。

很多人有意願參與垃圾分類,也有很多「扔了可惜,但不知道該交給誰」的閑置物品,很難投入時間和精力查找、篩選垃圾分類的渠道。「齊物循環」在經過系統調查後,向公眾提供諮詢服務,其資料庫里收納了涵蓋廢棄塑料、傢具、書籍等多個種類的垃圾回收企業,有效降低了大眾的時間篩選成本。這樣的循環系統不僅為環境保護做出貢獻、減少垃圾焚燒和填埋,還可以減少垃圾處置的費用,甚至可以通過回收穫取一定收益。

「齊物」在2017年11月份正式發布了資料庫,正式通過微信為公眾提供諮詢服務。此外,他們還和北京有機農夫市集一起做了幾場二手書、傢具裝飾品的交換活動,希望藉此在公眾視野中宣傳垃圾分類、回收的理念,而不是一扔了之。

目前,「齊物」接到的諮詢以衣服、書和傢具的回收意向居多,另外,許多人找不到塑料製品及電池的回收渠道,這些都可在齊物發布的「R立方平台」找到答案。

▲ 「齊物」倡導交換閑置圖書,在城市空間中通過「擺攤」等形式提供「免費取書」服務。

隨著環保公益組織的不斷發展,分工細分化也讓環保組織的行動更加專業化,參考台灣地區的先進經驗,「凈公益」打造了村莊垃圾分類的良好樣本;「筆觸媒」則在發布專業翔實的一線報告基礎上,為政府提供政策參考,推動立法、監督執法,致力於從源頭縮小一次性用品產業體量;零廢棄聯盟建立了垃圾問題的技能培訓,開發了社區垃圾分類工具等一系列社群交流平台;「齊物資源」為公眾和回收企業之間打通了更清晰快捷的橋樑,亦希望藉此培養公眾垃圾回收的意識。

在消滅垃圾問題的共同願景下,不同的環保公益組織正好構成行動鏈條上的不同組成部分。當前環保組織的發展趨勢正是通過承擔不同分工,來避免面對宏大目標的無力感,也增強了可操作性和行動力。相信有了NGO之間的分工及社會資源的合力,環保事業的未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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