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爾施塔姆詩選》補檔完成

《十二月黨人》

當德國橡樹首先沙沙響,

歐洲在羅網中流淚。

......

活潑的聲音依然激動地

談起那甜蜜的公民自由;

但盲目的蒼天不需要烈士:

勞動和穩定更重要。

穩定之惡。


《哀歌》

瞧啊,赤足的德莉婭!

啊,生活的根基多寒酸,

幸福的言語又多襤褸!

一切發生過的,又將再度發生,

唯有認出的瞬間值得懷念。

德莉婭的名字從羅馬時期就被被眾多詩人使用,對女性、情人的稱呼。黃燦然還專門在注釋里暗示曼氏的「松鼠皮」和阿赫瑪托娃的「你可以看見高空中一朵小灰雲/攤開如一張松鼠皮」應和,呀你不要這麼明顯嘛。


《跟所與其他人一樣》

出現了和《哀歌》中一樣的「占卜」,而且曼德爾施塔姆顯得十分焦躁、嫉妒,1920年阿赫瑪托娃和他之間的感情是怎麼發展的呢?我也不知道。


《我帶著一個歌唱的名字》

最初我以為那名字是熾天使,

而我總是避開輕飄飄的身體。

幾天過去,我便與它結合,

融入那親愛的影子。

蘋果樹再次掉下野性的果實,

那個秘密的形象朝我閃現,

還詛咒神明,還罵它自己,

併吞下嫉妒的燙煤塊。

連著幾首一起看真的是充滿了爆點。我就說一句,阿赫瑪托娃的名字讀起來真好聽。


《一陣寒冷掠過頭頂》

一陣寒冷掠過頭頂,

雖然我並沒有立即承認,

時代砍下我

如同切掉足踝。

生命自我克服,

聲音逐漸融化,

總會錯過什麼東西,

總會沒時間回憶某件事。

但以前要好些,

當然你不能比較

現在低語的雪

和以前低語的血。

「時代砍下我」,這句話在《午夜莫斯科》(1931)中「要是你想把我從這時代撕下,/我發誓你將扭斷自己的脖子」,這在暗示「我」和這個時代並沒有很大的差別,但是在之前又說「我不是誰的同代人」有些矛盾,但可以調和。

Жизнь себя перемогает,

Понемногу тает звук,

Все чего-то не хватает,

Что-то вспомнить недосуг.

Life is overwhelming life,

Sound is melting, bit by bit,

Something』s off, I feel deprived,

With no time to harp on it.

第二段翻譯如上,黃燦然的翻譯很難受,可惜我不懂俄語。


《完全想不起》

我願意再一次

什麼也不想說,

像火柴在黑暗中擦亮

或用肘推醒夜。


《我把一張短梯靠在》(1922)

我想了想:為什麼要吵醒

那大群延長的聲音,

捕捉風神在持久的爭吵中

和諧的奇蹟?

在大熊星座里有七顆星。

地球上有五種好官能。

黑暗膨脹鳴響,

又膨脹鳴響。

收割者帶回

從網裡掉下的金翅雀,

我將脫離這些燃燒的隊列,

回到我所屬的聲音秩序。

這樣,粉紅色血液與青草

那乾燥之手鳴響的聯繫

就可以作最後告別:一個更有勇氣,

另一個去追求毫無道理的夢想。


《年代》

我的野獸,我的年代,誰可以

凝視你的眼睛?

誰可以用他的血

把兩個世紀的脊背黏合起來?

對於兩個時代之間的斷裂的表現。


《石板頌》

這裡的每一個接合處都被月光濺潑;

在一個驚駭的陡坡上

我聽到石板劇烈的尖叫:

是你的聲音嗎,我的記憶啊,

在教導、在折斷的黑夜,

在把石板拋入森林,

從鳥嘴裡扯下它們?

只有從聲音里我們才能知道

那裡有刮擦和衝突;

於是我們按照那聲音表示的方向

引導堅硬的石板。

我折斷黑夜,那燃燒的粉筆,

為了立即記錄。

我用噪音交換箭矢之歌,

用秩序交換鴇翼的怒拍。

我是誰?不是誠實的石匠,

不是船木工;我沒給房子蓋屋頂,

我是一個兩面派,有兩個靈魂,

黑夜的朋友,白天的尖兵。

石板作為從古希臘時期以來就充當創作工具的器具,象徵著創作。在曼氏看來,他的創作是由聲音主導。


《像夏天的閃電生命消逝》

有一個國度——在那裡

你肯定將成為我的妻子。


《我還談不上是家長》

我多想放鬆玩樂,

多想變得健談,說真話。

將悲傷打發到地獄和沼澤里去,

然後牽起某個人的手說:

「寬厚點,我們在同一條路上。」

這個「寬厚」我真的覺得翻譯得肯定有偏差,俄語-英語-中文,隔了不知道幾層了。


《致德語:給B.S.庫津》(1932)

我摧毀自己,與自己作對,

像一隻飛蛾在午夜撲向燈光。

我要走出我們的語言,

因為一切都把我與它永遠聯繫起來。

...

一門外語將成為我的保護層;

因為早在我敢出生之前,

我是一個字母,我是葡萄園裡一行詩,

我是一本你們夢想的書。

當我沒有面孔沒有形體地睡著,

是友情把我喚醒,如同槍聲。

語言就是永遠的連結。想到伍爾夫一篇散文《不懂希臘語》,曼德爾施塔姆是懂德語的,也就有了逃離蘇俄的一種方式——翻譯和交流,「聲音已收窄,詞語沸騰和反叛,/但你活著,而有你同在我就安心」,這似乎給擺脫「聲音」提供了一個出路。


《第六感的微小屬性》

那不可獲得的事物如此貼近!

你不能破解它或觀察它,

彷彿有一張紙條塞進你手裡

要求你立即回答。


《當你毀掉所有草稿》

當你毀掉所有草稿,

你心中牢牢維繫一個句子,

沒有其他冗長的筆記,

於內部黑暗中自成一體;

當那個句子獨立存在,

眯起眼睛,依靠自身的力量,

這時它與紙的關係

就像穹頂與天空。

有種感覺,但是不知道怎麼表達,就像句子、紙張二位一體那種感覺。一個抽象的東西(心中的句子)和實在的東西(寫在紙上的)二位一體。


《水上的舒伯特和鳥聲中的莫扎特》

就像低語也許在有嘴唇之前就已形成,

而葉子早在有樹之前就已打轉和飛旋,

同樣地,那些我們的經驗賦予的東西,也許

在我們有這類經驗之前已獲得它們的特徵。

「先驗」的特徵。


我們活著,但感覺不到腳下的土地,

十步之外便沒人聽見我們。

每當開始要說點什麼——

便會提起克里姆林宮裡那個山地人。

他的手指黏滑如鼻涕蟲;

他的話絕對如秤錘。

他的蟑螂鬍子大笑,

他的靴尖閃亮。

他有一些細脖子的頭目圍繞他,

他玩弄這群半人類的奴性。

他們嘰喳、咪喵、嗚咽。

只有他拍桌子怒吼。

他打造命令如打造馬蹄鐵,

擊中下身、前額、眼睛、太陽穴。

當他處決某人,那是奧塞梯人

把紫莓放入口中細嚼。

1933年11月的斯大林諷刺詩。


《1934年1月10日》

我正擔當同一齣戲里的所有角色,

演出我們今天知道的唯一情節。


《黑土地》

這裡是不黷武的勞作。

一千座謠言的土丘被犁開:

這局限之內有某種無限。

然而土地是一種錯誤,是鈍斧背,

無動於衷,不管你怎樣屈膝求她。

她用發霉的長笛銳化我們的聽覺。

她用清晨的單簧管凍結我們的耳朵。

曼德爾施塔姆在《詞與文化》中說:「詩歌是一張犁,翻出時間,使其深層、其黑土露在最上面」。此詩中「不黷武的勞作」便是對於詩歌創作的象徵,土地是詩歌創作的基礎,當這個基礎本身就是一種「錯誤」的時候,詩人便感受到了深深的矛盾,一方面激發著他敏感的感受力,使他想要去展示這個時代的真實、去啟迪人民,另一方面又迫使詩人接受越來越麻木的生活,最終在「勞作中保持黑聲音的沉默」。


《卡馬河》

妻子和我在一起,五夜無眠,

五夜無眠,看守著三個看守。

事實上確實是這樣,三個看守很是敬業。


曾經,我的國家跟我說話,

溺愛我,輕輕訓斥我,不讀我;

但是當我長大,成了目擊者,

它立即注意我,立即像一塊鏡片

使我著火,用來自海軍部大樓的反光。


《日子有五個頭》

為了不讓普希金那些奇妙的貨物落入寄生蟲手裡,

一代普希金學者都會穿起藏著左輪槍的外套閱讀和寫作

一個反諷,可以說是在諷刺對於屬於「寄生蟲」的壓迫、對於文化的控制,也可以說是捍衛詩歌的宣言。


《紀念奧爾加·瓦克塞爾》(1935-1936)

在1925年曼氏寫道——

有一個國度——在那裡

你肯定將成為我的妻子。


《我也想對著世界多驚奇一會兒》

但微笑像一條道路——不能假裝,

它不服從,不是奴隸。

所以有的時候我就微笑。


《微笑的誕生》

當一個小孩開始微笑,

一半苦一半甜,誠實地,

他微笑的兩端

便進入海洋的無政府狀態。


《你還活著,還不是孤身一人》

豐饒的貧乏,帝王般的窮困!

在其中平靜地生活,日子安寧。

幸福的是這些白天,這些夜晚,

純真的是那勞動者的歌唱和甜蜜。

難得有這麼「積極向上」的段落。


《梣樹的澄清和西科莫樹的警覺》

夜啊,群星宿營的後母,

你是否感知道現在和稍候要發生的事情?

《關於無名戰士的詩》組詩都很不錯。或許在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任何人都無法講得輕鬆。


《像伯倫朗,明與暗的戰士》

鼓動,但只是糟糕的鼓動

這個被曙光的酒囊激發熱情的部族。


《要是我們的對頭來抓我》

要是他們敢把我當生出看待,

把我的食物扔到地面上——

我將不會沉默或麻木我的痛苦,

而是寫下我想寫的,

並給我的聲音套上十頭牛的軛,

在黑暗中犁動我的手,

然後伏倒在豐收的全部重量下

這裡的寫作和聲音的發覺是同時進行的。


《彷彿它還不夠著名似的》

他急忙要節約,

選擇清脆而儉樸的音調,

以響亮、有抱負的低語,

以回憶的雙唇的吧嗒聲。


《致娜塔莎·什捷姆佩爾》

有些女人,她們如此親近潮濕的土地:

她們的每一步都是響亮的哀慟,

她們的使命是護送死者,

並第一個迎接復活者。

護送死者上戰場,迎接新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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