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逢紀名謀間漢匈 張郃奮威奪幽城

  逢紀從容曰:「今可多添旗角,伏謀虛兵,自范陽之北列陣,以成合圍之勢。雖兵法有雲圍師必闕,然所謂合圍者,欲求其全滅也。瓚固驕而新敗,重利而輕謀,心必倉猝,尤恐合圍,若慌而退,正可邀其於途,憑險滅之。」配深以為然,遂稟告紹。

  紹猶然曰:「空口言乎!欲之范陽之北,其不亦難哉!」紀曰:「黑山固賊也,其律不明,其法不彰,可化整為零,自雁門暗渡也。況雖不能至,尚可以以金帛化其民眾,以干戈壯其綠林,使其揭竿,盛我聲勢。此事易也。然尚需一人,化其內將,以促成也。」音方落,荀諶慷慨出曰:「微臣不才,願成此任,效蘇秦張儀之故事,以成死間!」袁紹下座扶之,語曰:「荀公之壯,固然一世英烈,然…」忽然從末座走上一人,朗聲曰:「殺雞焉用牛刀,荀公且住,待在下為之若何?」視之,乃并州溫恢也。恢少有辯才,慷慨仗義,人嘗以西漢郇越比之。紹許之,以金饋之,拒不受曰:「臣之辯以言不以金。金誘者,等而下之;敵亦利誘,可以奪志。舌辯者,敵有同者焉?」

  恢至范陽,聞瓚數責公孫度,而其二子死俘於役;廷中爭辯,誤暴瓚昔年之醜態,以至怨責,遂當先訪之。恢開門見山,謂之曰:「君不聞良禽擇木而棲歟?今公孫瓚雖逞雄一時,已然強弩之末;其任用奸佞,驅逐賢良;刑拷皇親,擄掠子民,此皆損陰德而逞一時之快也,其亡不遠矣!將軍誠能棄暗投明,則不失封侯之位。」度辭曰:「雖聞是,度以其一族之念,不可卻也。」恢慍,遂曰:「公子康、尚在袁營,公豈不顧乎?執迷不悟,恢亦難保之。」度曰:「昔聞樂子之子,拘於中山,而不以為掣。高祖之考,縛於楚霸,而不以為意。今度雖魯鈍,瓚雖專橫,世事尚迷,豈可以眷情而誤公乎?且二犬子無才,馬上不能點兵,帳中不能草就,生之何益?」恢誠知公孫度非一時可以下,趁勢曰:「嗚呼!真賢士也!恢此去,必力請主公,保之無恙。」遂去。後司馬朗聞之,嘆曰:「溫恢果然君子。所謂清謀,在此中矣!」司馬懿笑曰:「非也!觀溫恢之機變,可謂倉促急就,才智彥浮;觀溫恢之初論,則蓋動之以利,其量未大。」時二人尚少,眾皆以為司馬朗之言為妙;後查訪之,果然溫恢以此為怒,歸告袁紹。而紹本不以康為挂念,縛於陣上,以為人盾,而公孫瓚概不關護,康遂為流矢所殺。此後話也,不必細表。

  恢既出,則訪王門。門憚袁紹之強,方自惶惶,數語之下,即語恢曰:「見昔日界橋之敗,門之主君之鳴昏矣。使公為介,則門必效死力。」恢大喜,則許以關內侯之位,約期起事。會亂民之首張仲、吳梯起兵於北,瓚乃外調公孫度並冒頓往鎮之,城內空虛。紹曰:「可矣。」遂拜張郃為都督,逢紀為謀士,領大軍涉水而攻。既至,則廣築溝壑土城之屬,環圍范陽。公孫瓚震恐,然見久之不動,心下已怠。張郃曰:「夫圍者,嚴而詐機,疏而無隙,不使守死,不使逃生,不使民怨,乃上策也。」令遣韓猛領五千游騎,往來四下,北援張仲、吳梯,西絕張燕之行使,東扼守匈奴之援軍,如是者公孫軍士氣愈潰。又使精細軍士,詐攜公孫瓚傳檄文於度,而使其悠遊諉卸,為冒頓所執輒奉以信,曰:「今范陽高城,不足為慮,而彼胡賊分軍內外,勞師遠征,正一舉切滅之機。旦暮堅壁清野,拖垮張郃,其後北巡,定匈奴於一戰,則可雄霸河北,威懾天下。」語氣甚狂,素肖其人,冒頓果然心疑。

  逢紀曰:「今公孫度、冒頓若秋柴夏炭,欠一火耳。」乃令吳梯偽敗,以降卒待度、頓各異,或趨或剛,則頓愈疑。復買通士卒,使之故毆匈士。冒頓果然大怒,曰:「豎子敢耳!欺我以利,而不能與之,效漢初之韓、趙故事乎?」於是率兵劫營,公孫度不防,倉促間只引百餘親隨遁走。頓怒未消,引兵北掠。後雖兩方辨明,重修舊好,然嫌隙既生,不可如故。瓚憂心忡忡,不知所措。公孫續陰與趙雲謀曰:「今城中糧草眾多,可久持也。且有匈奴強援,守城非難。倘能支使主公出城,敵強我弱,必為之殺,則袁軍驕縱,或得功而退,或使不退,則堅守城池,猶可久持。如此,或立守城之大功,或可取而代之,豈非妙計乎?」雲大喜,則稟公孫瓚以久守非上策之事。

  瓚果然中計,令趙雲守城,自引精兵數萬,出城欲潰圍。張郃且曰:「天命亡之,不在此時,徒然圍攻,迫其背水,乃兵家之大忌也。袁公志在天下,豈可以此庸夫而誤乎?」拉開一條去路,縱其半數,忽然籠陣,殿軍司馬趙政所引三千餘騎所困,遙呼瓚曰:「主公救吾!」瓚若亡命之徒,倉皇而去,棄置不管。城中趙雲見張郃兵勢強大,止以數百騎殺出。郃部將呂威璜引兵殺出接戰。趙雲令旗搖動,城上數千弓手,一齊射出火箭。時秋草枯黃,火勢猛烈,一時將呂威璜困在垓心,步步退聚。

  眾皆茫茫間,許攸隔火高呼曰:「速挖圓溝曲壑,以居其內,火勢自止。」呂威璜遂然之,親下馬與將士撅成溝壑。果然火勢至此則止步。雲橫槍縱馬,又往趙政處殺去,正遇麴義,二人交手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雲自度不能力取,詐敗而走,回身放冷箭射之。義聽的弦響,擺手奪下,接箭反射,一箭落其盔纓。雲驚駭怖懼,使部將眭固殿軍,自往城中返去。麴義挺槍拍馬,左持連弩,右輟長槍,一路掩殺過去,所向披靡。有詩讚曰:

  銀電穿雲風水蜷,金河絕音天地衍。

  伏波蒼蛟收掌里,漱玉玄冰掛腰前。

  玼箭射日斷朱纓,斑鬢懸濕繞白巒。

  縱是軍帥亦喪膽,空易遁跡踏雪寒。

  雲方奔至城下,忽然城上砍倒「趙」字大旗,豎起「王」旗,為首一將,立於門樓,戟指罵曰:「今胡漢不兩立,偏正不並爭,而汝等奸佞,邀功一時,毀害一世,焉能為我主帥!」復開側門,馳往呼曰:「今王門應約而來,棄暗投明!」溫恢時在軍中,即曉其事。郃立選銳騎,殺入城中接應。趙雲正於麴義糾纏,聞城已失,慌忙遁走。公孫續在城中拾掇細軟,擇路逃走,撞上韓猛,交手一合,為韓猛一戟砍下馬來,當即斃命。趙政見狀號曰:「微政求援,則范陽豈失?吾實乃罪人也!」羞憤交加,橫刀自刎。

  審配等即刻入城,出榜安民,又削己邑勞王門等內應。城中匈奴士卒,悉編成隊,奪其盔馬兵刃,往北山放生。其餘公孫舊軍,舊怨深矣,使其檢舉故貪吏囂尉殺之,餘眾隨其願,或編入營,或資而反。又另遣一精細軍士,扮為伯珪之使,至趙雲、眭固等人處,謂曰:「勝敗乃兵家常事,此乃叛將裡應外合,非汝等之罪也,不必掛意。」後又尋舊部降卒中與之有故者,徑往告曰:「今范陽失卻,主公素嫉恨,必然震恐,而二將軍今決不可去,去則必殆。且舊將深怨二將軍得主公激賞,必進譖害之言,不可不查。」雲乃動搖。眭固曰:「無妨。但陳往來,足可見義。且亡命之機實多,而猶不棄去,尚需言乎?」雲曰:「雖然,可防之。」

  配又擇軍中精細者,託詞城破逃出,而語之曰:「今范陽城高池深,糧秣豐厚,而一朝城破者,何也?固然趙政之貪懦,然趙雲、王門者私通敵國,罪尤其上。今二人自以為天衣無縫,恐還往來,主公為大業計,豈能縱之?且夫殺一人而三軍震者則當殺之,此為今策也!」瓚遂不疑。須臾雲等果然入內,瓚大怒曰:「狗彘之徒,何得厚顏來見?今日不得汝首級以正法,伯珪尚為人乎?」立令左右推出斬之。眭固沈立不動,雲則辯曰:「實乃眭固擾亂軍心,強要出戰,而王門早謀奸計,趙政於城外貪懦……」關靖大怒曰:「此真詭辯之徒也!引狼入室之謀,非出汝乎?棄城而走,非汝勸乎?」雲眼見刀斧手將近,心有不甘,然電光石火之間,寡不敵眾,為之擒下。雲復跪地求饒,瓚概不聽,令人懸之。方置刑架,忽聞營外喧嘩,乃麴義率數千騎尾躡而至,百步之外,凌空一弩,正斷其繩。瓚驚異之,且心如驚弓,慌忙引左右棄營而走。雲見無望,乃降麴義。義以為其技尚可堪一用,故而納為別部。而張郃以兵力疲勞,故暫修止於北平。

  紹聞范陽既得,喜形於色。田豐聞是諫曰:「君子不止哉!欲,可御者存益家國,不御者存毀子民。所鮮欲起,當辯諸心;夫可及者,必力行踐之;夫難及者,以不私所行益民,不及亦益;以不道不行所及益己,不及弗過。今者獲一大城,民若,可崩,侯若,可喜,公若,微諾,王若,渺之。」紹然之。復曰:「國廣則民眾,下稅微,固庭資足,所余遺民。管子曰:『治國必先富民,富民則安鄉重家,安鄉重家則易治也。』是以微課稅,廣言庭,耕畜者獎,商賈者資。域之以嚴刑,籠之以寬政。」沮授又曰:「故事,惟農而賤商,然不知商之利也。商者所得之稅十倍,而其能通有無,兼四游可為探。當修棧道,建司醫、商洛之集。冀幽之荒地,應遣民開荒,務以從天意為要。河、海涌流,當修漁工與灌沃。」紹俱從之,於是河北之地漸興。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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