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同盟」——普京的場面外交秀

6月25日，訪問北京的俄羅斯總統普京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一連簽署了三份聯合聲明，其中《關於加強全球戰略穩定的聯合聲明》尤為令人關注，因為過去中俄兩國從未就「全球戰略穩定」發表過類似聲明。

聲明發表後，國內輿論普遍視之以中俄結盟的形成，但是從以往的外交先例來看，該聲明遠遠談不上結盟甚至連結盟的前奏都算不上。

一方面，在該聲明中，以及中俄目前簽訂的所有協議中，並沒有理清兩國相互糾纏特別是在中亞地區的利益衝突（儘管中國多次表示尊重俄國在中亞的特殊利益，但中國隨著經濟觸角深入中亞，依然令俄國寢食難安）。

第一次世界大戰英俄兩國結盟之前，雙方首先通過《英俄條約》理清了兩國在阿富汗、西藏、伊朗，以及土耳其海峽的地緣利益衝突，從而保證了雙方的基本互信；英法結盟之前同樣類似，兩國通過《摯誠協定》相互承認了各自在埃及、摩洛哥、馬達加斯加、中西非洲、暹羅（泰國）等地的利益分配，這奠定了後續合作的基礎。

1904年法國明信片，不列顛尼亞與瑪麗安娜共舞，象徵《摯誠協定》後兩國全新的合作關係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德意結盟的前提是義大利確認了德國對奧地利的特殊利益；德日結盟的前提是雙方就一戰前德國的太平洋群島歸屬問題達成一致；1941年8月《大西洋憲章》中，在英美（美國尚未捲入戰爭）雙方就戰後民族自決和貿易關稅問題達成共識，困境中的大英帝國被迫接受了美國的條件（也成為其戰後瓦解的肇因）。

結盟的雙方必須理清彼此的利益爭執，這是任何結盟外交的前提，否則盟約就談不上有效。一戰前，三皇同盟中奧匈帝國與俄羅斯之間的盟約，就是因為沒有在巴爾幹半島利益分配上取得一致，最終宣告瓦解；同樣，一戰前，奧匈帝國與義大利之間的同盟關係，也是因為雙方就的里雅斯特、南蒂羅爾等地的歸屬存在爭執，而最終破裂；二戰前夕德國波蘭之間的友誼之所以結束，源於雙方就但澤港的歸屬未能達成共識；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蘇德之間由半盟友關係變成敵人，離不開雙方在立陶宛、羅馬尼亞勢力範圍上的分歧。

二戰前夕，德國波蘭關係非常密切，雙方合作瓜分捷克斯伐洛克，一度接近結盟，但終究因但澤問題而變成敵人

現在，中俄之間依然存在著深刻複雜的歷史、領土和勢力範圍糾葛，俄國脆弱的遠東和中亞後院之間的軟腹直接暴漏在中國的視野之下，這很難使其完全信任中國。

因此，在俄羅斯與中國對於遠東和中亞問題達成相互信任之前，在不爆發重大事件或者戰爭改變現狀的情況下，雙方還遠未形成結盟的基礎。

另一方面，在這份聲明中，中俄雙方並未規定彼此的義務，只是表達了雙方的看法。

任何一個盟約，必然要規定結盟者的義務及享有的權利，在該聲明中，中俄雙方皆未對自身及對方有所約束。

20世紀初的法俄同盟、德奧同盟，上世紀20年代的英法同盟、30年代的德意鋼鐵同盟，皆對彼此的義務有著強制哪怕是道德性的約束，但在中俄聲明中，雙方並沒有對義務和權利有所規定。這一點，決定了該聲明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就像我們所看到的那樣，中俄聲明並沒有對中方最需要俄方支持的南海問題、俄方最希望中方支持的烏克蘭問題，做出有意義的表態。

在可能涉及南海問題的部分中，聲明以語焉兩可的話語進行描述，「中俄主張根據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等規定，在國際法原則基礎上維護海洋法律制度。所有相關爭議應由當事方基於友好談判協商和平解決，反對國際化和進行外部干涉。」這樣的話，對於中國民眾來說，聽起來很舒服，但對於菲律賓、越南等南洋國家的民眾來說，也不會有所冒犯（即便「域外國家」這個中方推出的概念，也會因不同國家而解讀不同），因為這些只是大家公認正確的空話。而聲明中涉及烏克蘭問題的部分同樣類似。

當然聲明點名批評了美國部署薩德和岸基宙斯盾系統，不過這些都是中俄雙方早就達成的一致意見，而雙方的共識層次並沒有在元首會晤中取得提升。

對於普京總統來說，這份規格高、效果少，雷聲大、雨點小的聲明意義更多在於政治效果上。這份聲明猶如一場及時雨，能夠顯示普京的外交手腕，鞏固他的國內政治地位，並撫慰俄羅斯的國民——在克里米亞危機餘波之下的俄羅斯並非孤立，她依然擁有一個經濟強大的遠東「盟友」幫助自己渡過難關。另外，這份聲明還可以提醒西方的政客，並展示俄羅斯的地緣分量，她可以通過與中國接近的外交姿態，來逼迫西方對俄妥協——如果西方真的想遏制中國的話。

畢竟，俄羅斯與中方結盟就會成為西方的對手，俄羅斯與中方接近卻只會成為西方爭取的對象。一字之差，待遇天差地別，對於其中的微妙，普京想必心知肚明（6月17日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上，普京表示承認美國唯一超級大國地位）。

不過，即便如此，普京也並非沒有在西方取得外交突破的其他機會。特朗普很有可能成為美國新總統，作為一個著名的對俄友好人士，美俄關係有望在特朗普的時代回暖；另外，歐洲的極右翼，無論是英國獨立黨、還是法國國民陣線、亦或是德國pegida運動，都以極度親俄著稱，伴隨著歐洲政壇的集體右轉，俄羅斯未來與歐洲大國的關係全面改善甚至結盟都將成為可能。

在這種預期下，普京對華友善的分量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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